暴雨初歇 第5章 第 5 章

徐家明那束被无情丢弃的郁金香，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在公司里激起几圈涟漪后便迅速沉底。桑沐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效率至上的桑分析师，仿佛那束花从未出现过。

纪远之那边，苏雯的加入确实带来了一些变化。她在设计细节上常有独到见解，很快融入了团队，甚至隐隐有成为纪远之左膀右臂的趋势。她与纪远之之间的互动流畅而熟稔，带着老友和昔日恋人的某种默契，这层关系在工作室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苏雯对桑沐保持着表面的礼貌，但那份礼貌之下，是设计师对“外行”金融顾问本能的不以为然，以及对纪远之过多关注桑沐的警惕。

桑沐敏锐地察觉到了苏雯的态度，但她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无论是轻视还是嫉妒，对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她只专注于手头的模型，分析着一组关于金鼎项目备用电力系统切换效率的数据。一组微小的异常波动引起了她的注意——某个关键节点的切换延迟数据，在最近几次模拟测试中，出现了极其规律、但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的微小偏差。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历史记录，进行更深入的交叉比对。眉头微微蹙起。这不是设备误差或系统噪声。这种规律性，更像是……人为干预的痕迹？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联想到最近公司内部关于某个竞争对手正在积极争取类似金融中心项目的风声。

就在这时，她办公室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随即推开。徐家明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温文笑意。

“桑沐，还在忙金鼎的项目？辛苦了。”他将一杯咖啡放在她桌上，“尝尝，新到的瑰夏，提提神。”

“谢谢徐总。”桑沐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淡淡地道谢，手下的操作丝毫未停。她正试图追踪那个异常数据流的源头。

徐家明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他自然地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图上。“进展怎么样？甲方那边催得挺紧的，听说纪总那边最近又加了个得力干将？”他的语气带着闲聊的随意，但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屏幕上那些闪烁着警告标识的异常节点。

桑沐的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零点一秒。徐家明对纪远之团队的关注度，似乎有点过高了？尤其是对苏雯的提及，更像是一种试探。

“一切按计划推进。”桑沐不动声色地切掉了那个显示异常追踪的窗口，屏幕上换成了常规的财务模型，“苏设计师能力很强，团队协作顺畅。”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着空腹的胃隐隐作痛。

“那就好。”徐家明笑了笑，又随意聊了几句公司近况，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的电脑屏幕和桌面。最后，他似乎不经意地问：“对了，下周那个关于跨境资金流动新规的内部研讨会，你的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什么支持随时跟我说。”

桑沐心中陡生怪异，但她面上依旧平静：“差不多了，谢谢徐总关心。”

徐家明离开后，桑沐立刻重新调出刚才的追踪界面。那个异常的源头IP地址，经过几次跳转伪装，最终指向的物理位置……竟然指向了公司内部网络的一个隐秘节点！她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巧合。

她不动声色地开始收集更多证据，动作极其谨慎。她知道这背后的水可能很深，牵扯到商业机密甚至商业犯罪。一个不留神，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引火烧身。就在她专注地分析一份加密日志文件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在查徐家明？”有人在耳侧轻声道。

桑沐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看到纪远之镌刻般的精致五官近在咫尺，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已经观察了她一会儿。

桑沐挪开了距离，迅速关闭了所有敏感窗口，屏幕恢复到普通的项目文件界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纪总，有事？”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抱歉，吓到你了。”他站起身，少见的不自在。

转身走到门边反手轻轻带上了门。他没有追问她刚才在看什么，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沉声道：“昨晚，我在‘云顶’会所谈事，碰巧看到徐家明和宏远资本的人在一起。宏远，是金鼎项目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他语速平缓，却像惊雷一样在桑沐耳边炸开！宏远资本！她追踪到的那些异常操作，指向的正是宏远近期可能用于竞标的某个技术方案的关键参数！徐家明……竟然真的和对手有联系？

桑沐猛地抬头看向纪远之，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后怕。她没想到他竟也注意到了徐家明的异常，而且掌握着更直接的线索！

“你……”桑沐一时语塞，不知道纪远之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什么态度。

“我看到了他们交换了东西，一个很小的U盘。”纪远之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她，“然后，今天上午，我们核心灾备系统的某个非关键接口参数，在内部测试中‘意外’暴露给了模拟攻击环境，虽然被及时拦截，但暴露点很蹊跷。”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猜，你发现的可能比我看到的更多？”

他不仅看到了，还敏锐地将几件看似孤立的事情串联了起来！桑沐看着纪远之眼中那份了然和沉静，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了一些。他没有指责，没有质疑，而是以一种近乎同盟的姿态，直接分享了他的发现，并点破了她正在做的事情。

“是。”桑沐不再隐瞒，她重新调出那个追踪界面和异常数据报告，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自己的发现，“我怀疑徐家明在泄露我们的核心设计参数，特别是关于灾备系统和安全冗余的关键数据。这些数据泄露出去，宏远完全可以在竞标中针对性优化方案，或者……在未来实施精准打击。” 后果不堪设想，不仅项目可能失败，青墨和桑沐公司的声誉都将遭受重创。

纪远之俯身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眉头紧锁，眼神冰冷。“证据链呢？能坐实吗？”

“正在收集。他很谨慎，用了多层跳板和加密，直接证据很难抓。”桑沐冷静分析，“而且，他是副总，在公司内部权限很高，要查他需要非常小心。”

纪远之直起身，眼神中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锐利光芒，他眼神微眯，嘴角上扬：“那就……钓一次鱼？”

桑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目光交汇，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利用工作间隙秘密协作。纪远之利用他的人脉和技术资源，提供外围支持和关键线索验证。桑沐则发挥她在数据分析和风险建模上的绝对优势，精心设计了一个“诱饵”——一份关于金鼎项目核心筒某个“最新优化”的、包含致命漏洞的虚假设计方案，并巧妙地将其伪装成高度机密文件，通过一个看似偶然的漏洞，暴露在徐家明必然能接触到的信息流中。

桑沐的心始终悬着，每一步操作都如履薄冰。她既要确保诱饵足够“香”能让徐家明上钩，又要确保不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痕迹。纪远之则负责监控外部的反应，特别是宏远那边的动向。

终于，在桑沐生日的前一天，鱼咬钩了。纪远之安排在宏远内部的匿名信息源传来确切消息：宏远的技术团队在紧急研究一份“意外获得”的金鼎核心筒方案，其中包含的“优化”思路，与他们掌握的诱饵漏洞特征高度吻合！同时，桑沐的监控程序也捕捉到徐家明的工作账号在深夜异常访问了存放那份虚假文件的加密服务器节点！

证据确凿！

行动迅速而果断。在纪远之的强力施压和桑沐提供的完整技术证据链面前，公司高层震怒，法务部介入。徐家明被当场控制，面对铁证，他脸色惨白，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颓然交代了收受宏远巨额贿赂、泄露核心机密的事实。一场潜在的巨大危机，被扼杀在摇篮中。

桑沐作为揭露危机的关键人物，冷静而专业地配合了所有调查，条理清晰地陈述了发现过程和证据链。她的沉着、机智和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能力，赢得了公司高层的刮目相看。危机解除后，纪远之在高层会议上，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她最高的评价：“这次能避免灾难性的损失，桑沐当居首功。她的专业素养和风险意识，是这个项目最宝贵的财富。”

从会议室出来，桑沐感到一种久违的、因纯粹专业成就带来的疲惫和充实感。紧绷的弦放松下来，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只有冷冰冰的一句：

「生日快乐。你爸的降压药快吃完了，记得买。」

没有称呼，没有关心，只有理所当然的要求。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桑沐面无表情地删除了信息。她早已习惯，甚至麻木。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依旧残留着一丝被忽略的、细小的刺痛。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却看见一个包装简雅的方形纸盒静静地躺在她的桌子上，没有任何署名和卡片。

桑沐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个极其精巧的建筑模型——正是金鼎国际金融中心的微缩版。但不同于纪远之工作室里那个线条冷硬、充满未来感的模型，眼前这个模型，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令人惊叹的手工温度。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模型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被设计成了一个半开放的小小空间：有透明的弧形穹顶，有柔和的暖光，有微缩的绿色植物，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姿态放松的人形剪影。

在这个象征着金融力量与冷硬线条的庞然大物最底部，纪远之亲手打造了一个微型的、充满安全感和生机的“庇护之所”。它安静地存在着，不张扬，却无比坚实。

模型底座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给桑沐。愿你的世界里，永远有这样一方安稳之地。——纪远之」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喧闹的祝福。只有一份沉甸甸的、完全契合她内心最深切渴望的“看见”和“懂得”。

桑沐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角落，拂过那行遒劲有力的刻字。一股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破了冰封的堤坝，直冲眼眶。她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瞬间变得通红的眼眶和无法控制的、汹涌而出的泪水。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模型的透明穹顶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迹。

这一刻，没有原生家庭的冷漠，没有职场暗战的惊险，只有一份被精准接住的、深藏心底的脆弱渴望。纪远之用最沉默也最炽热的方式告诉她：我看见了你冰冷外壳下的伤痕，也看见了你对“安稳”的无声祈求。我为你，亲手打造了一个。

桑沐轻轻抱起这个小小的模型，长久以来筑起的、坚硬冰冷的壁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轰然崩塌了一角。那些被冻结的、以为早已死去的情感，如同冰封的河流在春日暖阳下，悄然裂开了第一道深刻的缝隙。她感觉到了疼，但那疼里，竟夹杂着一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