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离倚在铺着厚厚貂绒的软榻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几乎是蹭着地面挪到了榻前。
他是被萧长离临时召来的,来召他的人风风火火,出门时院首看他的眼神都是怜悯。
“磨蹭什么,还不快滚过来。”萧长离不耐烦说道。
他看着太医那副连大气都不敢喘随时会晕厥过去的窝囊样子,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直冲顶门,这些庸碌之辈,看着就心烦。
“陛下息怒,老臣……”
就在太医魂飞魄散之际,就听到能诛他九族的问题被萧长离轻巧的问了出来。
“朕问你,有没有快点的法子能让朕怀上?”
“陛下龙体为重,此事急不得,需得慢慢温养…”他语无伦次,感觉一条老命今日算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怪不得院首不来,合着他是替死鬼。
急不得?温养?萧长离心中那点本就稀薄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怒火浇灭。
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性的冲动涌上心头——换别人?
随便哪个男人?只要能让他怀上就行?!
然而,下一瞬,一股更深的、根植于骨髓血脉的傲慢和嫌恶猛地翻涌上来。
他的身体,他的血脉,这天下,还有什么人配得上他萧长离?
见萧长离的脸色越来越阴郁,太医连乌纱帽都摘了下来放到药箱右侧。
“陛下,这非人力可强求,龙嗣关乎国本,尤其需太子殿下他龙精虎猛,您心情舒畅方为良策啊陛下。”
那孽障,最近确实阴沉得吓人。
他及时改口,古怪的追问:“那孽……太子他可曾问过太医院,朕的脉象如何?”
老太医刚从剧痛中解脱,一听这问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趴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殿下虽格外关注陛下的脉案,但并未安排太医院为陛下调理。其余老臣实在不知,殿下之事非臣下可妄议,陛下不妨问问太子殿下?”
“废物,要你们有何用。”萧长离耐心耗尽,抄起榻边小几上一个温润的药玉暖手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玉炉四分五裂。
“滚!给朕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老太医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离了满是是非之地。
山不就我来,我就山去!
尊严脸面都被那孽障踩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既然太医无用,既然那孽障躲着不见他,那他萧长离就放下最后的架子,亲自去。主动去找他,为了那个目的他什么都能做。
萧长离推开惊慌失措想要搀扶的宫人,朝着御书房的方向疾走而去。
紫宸宫到御书房的距离从未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漫长,御书房那扇大门被推开,只有几个值守的小太监如同受惊的鹌鹑,“噗通”跪了一地,抖得不成样子。九龙椅上空空荡荡,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依旧整齐,笔架上悬挂的狼毫一动不动,人去楼空。
“太子呢?”萧长离扭头,问跟在他身后的太监。
“回陛下,太子殿下他半个时辰前奉出宫巡视去了。”
什么狗屁,全是不见他的幌子。
还出宫奉旨巡视,他呸!
他猛地抄起龙案上那方沉重无比、价值连城的紫金石雕龙镇纸,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旁边那座巨大的、镶嵌着无数宝石的珐琅彩绘屏风。
镇纸碎裂,屏风轰然倒塌。宝石激射飞溅,昂贵的珐琅碎片铺了一地。
一切手边能触及的东西,都成了他发泄狂怒的对象。
“他要出宫,朕也要出宫。”萧长离指着跪在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太监们厉声咆哮道:“备驾,朕要出宫!立刻马上!!”
当他冲到直达宫门的长街尽头,那两扇朱漆描金、象征着皇权与囚笼的沉重宫门近在咫尺时,两柄闪烁着凛冽寒光的长戟,迅疾无比地交叉着封死了他面前的路,戟尖距离他不足一尺。
守卫宫门的禁卫军统领,单膝跪到在萧长离脚下:“陛下恕罪!太子殿下严令。无他手谕亲令,陛下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散乱的发丝。
萧长离站在那象征着绝对禁锢的宫门阴影里,戟尖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刺穿了他疯狂的妄想。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宽大的衣袖在呜咽的风中飘荡,衬得他那张青白交加的脸更加骇人。
禁军统领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这丝毫未影响萧长离,他一脚踹倒了看守的禁军,说道:“太子的命令是命令,朕的口谕就可以不听了吗!朕还是皇帝,杀你如儿戏。”
说罢,萧长离夺过禁军手中的长戟,差点栽倒,紧接着他耗尽力气用长戟狠狠砸到了禁军统领头上。禁军统领一时大意,没把萧长离放在心上,认为萧长离只会灰头土脸的离开,哪里想得到最熟悉的武器竟然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痛在身上,禁军统领才真正认识到皇帝的权威。不假思索的冲着萧长离下跪叩首,人他是不能放的,否则太子殿下回来了他依旧难逃一死。
萧长离看着跪倒的一片,何尝不知硬闯是闯不出去的。
他没有回紫宸宫,那个地方现在只会让他作呕。
萧长离转身,决定去昭明殿。
可恨他被囚禁在此,如同笼中鸟,连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
身后的目光如火灼般,仿佛在他背后烧出了两个空洞。
“陛下?您怎么在此?还这般模样?”
萧长离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回廊的阴影处,站着一个身着二品大员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正是赵文远。
他此刻正一脸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关切,快步走上前来。
赵文远在朝中算是萧长离时代留下的老臣之一,为人温厚,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尽管在太子萧烬的铁腕之下,虽未身居核心,却也未被清算,反而因处事稳妥而得了几分薄面。
在萧长离被幽禁后,他是少数几个还能偶尔在宫道上偶遇到这位废帝的官员之一,每次见面都礼数周全,此刻看到萧长离如此狼狈癫狂的模样,赵文远脸上的关切却更甚:“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何人敢如此对您,微臣或可为您解忧。”
若是平日理智尚存,萧长离或许还能察觉到赵文远眼底深处那抹算计的光芒。
但此刻,他猛地抓住赵文远的衣袖,声音嘶哑:“带朕出去,立刻马上!”
赵文远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是仍需要向萧长离确定。可萧长离却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始终探不出口风。
赵家世代对皇帝忠诚,无论皇帝是荒淫无度还是盛世贤君他们都坚定不移的辅佐。也因此换来了足以庇荫五代的福祉,如今太子箭在弦上,只需要一个机会皇帝就会被一击毙命,而这后面是赵家,杨家,李家等世家大族的陆续覆灭。
他在宴会后也曾尝试向宫中安插人手,但太子防人防的如同铁桶一般。今日暴毙两人,明日中毒三人,后日不小心掉入井中数人。据说是前朝有人勾结后宫人士干扰朝政,导致太子防备心极重,甚至宫人晚上都要报数,查证人名是否一致。
赵文远思索再三,开口问道:“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您可否告诉微臣,微臣可以帮你解答一二。”
然而萧长离此时此刻被气的七窍生烟,看谁都不顺眼。
“朕命令你,现在就带朕出宫,太子他虐待我,他想把我取而代之,我不想做傀儡,你帮帮我。”
赵文远眉头紧锁,看到萧长离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片刻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叹了口气:“陛下有命,臣万死亦难推辞。只是此地不宜久留,请陛下速随臣来。”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示意萧长离跟上,快步拐入一条更为偏僻的回廊。
萧长离此刻哪还顾得上思考赵文远的动机是否纯正后果如何,只要能逃离这座囚笼,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毫不犹豫要冲出去。
他紧紧跟着赵文远,心脏狂跳,既是因为即将获得自由的刺激,更是因为那个燃烧在心底的执念。
至于赵文远会不会因此获罪,会不会被萧烬凌迟处死,那与他何干?
在赵文远利用职权之便,让心腹顶替守卫片刻,他们从一处相对松懈的侧门潜出了宫禁森严的皇城。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萧长离猛地深吸一口气。
宫外带着市井烟火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竟有种窒闷多年后终于得以喘息的感觉。
阳光似乎都更刺眼,街道上的喧嚣人声在他听来都如同天籁,苍白憔悴的脸上焕发出新奇与狂喜,他喃喃道:“出来了,朕出来了!”
一直在旁暗中观察的赵文远,探究道:“不知陛下此番冒险出宫,是为何等重要之事?臣愿效犬马之劳。”
沉浸在巨大自由感中的萧长离,警惕之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当然是萧烬,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到这般下场。此次出宫你且帮朕瞒下,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遵命,可太子殿下说陛下病入膏肓,是不是太子殿下对皇位已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让陛下如此困扰?”
萧长离灵光乍现,目光闪烁说道:“朕的确是病了。”
终于写到全文进度的一半啦,累趴[爆哭]
后面如果有小红花没亮,那有可能是真的真的写不到三千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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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