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季鱼就着这个姿势,和燕洄吃掉了一整盘的糕点,将她的肚子填得满满当当。
吃完后,季鱼本以为结束了,可燕洄却反手倒了杯茶端到她嘴边,送到了她唇中,抵上了她的牙关。
燕洄抓着她后面的头发,让她不得不微微往后倒,仰头去喝他送过来的茶。
些许茶水于嘴中溢出,流至颈间,燕洄放下杯子后,松开头发,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来细细替她擦拭。
“就是这样,多乖。”燕洄轻柔地一点一点将水擦干净,语调柔和,全然不复方才的阴鸷。
季鱼双眸空茫,半点话都没力气说,仿佛灵魂已经自这具躯壳中脱离。
擦完水痕,燕洄施施然收起手帕,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季鱼缩在他怀中,哪怕呼吸逐渐困难也不曾挣扎。
直到气息逐渐急促,燕洄才放开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陶瓷小瓶来。
“还记得这个吗?”燕洄将陶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来,“小鱼乖,吃了吧。”
季鱼黑亮的瞳孔缓慢转动,随即慢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燕洄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安神丸,这个吃了没害处,吃吧。”
话落,他强硬地用一只手掰开季鱼的下巴,双唇之间露出一条缝,很轻松的就将药丸送了进去。
吃了药丸,季鱼只感觉没过一柱香的时间自己的眼皮就不住的往下垂,困乏到了极点。
燕洄这过程中一直在盯着她,仿佛在欣赏某样易碎的精致瓷器。
他大掌覆盖住了季鱼的眼睛,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回去了。”
季鱼终是抵不过满身的疲乏与困倦,头一歪,彻底闭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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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窝在了柔软的锦被中。
刚刚睡醒,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季鱼双手靠后将自己撑起,紧拧眉头,轻唔一声。
“娘娘!您醒了?”
她一发出动静,一直守在床边的竹心连忙掀开帘子,惊喜地看着她。
季鱼双眼发直看着凑到自己面前来的竹心,眼眸极缓慢地眨了一眨,记忆终于全部回笼。
她想逃出宫,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然后……全都被燕洄发现了。
在她好不容易获得终于可以回家的希望后,更大的噩梦笼罩住了她。
燕洄告诉她,他要把自己锁起来,把自己永远关在宫中再也逃不出来。
季鱼突然偏头,眼珠转动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自己最熟悉的昭林殿。
自己这算是回宫了是吗?
她张张嘴,想问面前的竹心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她是被彻底软禁在昭林殿了吗?
可一张嘴,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季鱼啊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茫然地看向对面的竹心,有些委屈的瘪瘪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竹心霎时明白过来,脸色忽的白成一片,连嘴唇也变得苍白。
她眸中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希望,试探的看向季鱼:“您的意思是您说不出话了?”
季鱼点头。
竹心还抓着帘子的手一用力,一不小心将帘子撕下了一大半。
季鱼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被撕裂成两半的床帘,又偏头去看竹心,眼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竹心看出了季鱼状态已经明显不对劲,慌忙松开还抓着帘子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看样子是去喊人了。
季鱼面无表情看着她跑出去,重新躺了下来。
她觉得还是有点累,大脑似乎已经负载了过重的东西,让她无法再思考复杂的事。
索性不去想那么多,又闭眼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她是被人吵醒的。
“娘娘,怎么又睡了,您醒醒。”
“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您醒醒。”
季鱼眼睛着实有些睁不开,但叫她的人语气着实是着急,又带着些哭腔,她脑中重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睁开了眼睛。
只见是竹心带着徐太医过来了,她正一边小声啜泣,一边与徐太医交代自己的情况。
徐太医很快就了解了情况,他看着季鱼的眼睛,温和道:“娘娘,麻烦您伸出手来。”
季鱼极其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从被子里将自己的手拿出来,放到床沿上。
竹心上前在手腕上铺了一层帕子,徐太医这才将手搭在季鱼的手腕上为她诊脉。
屋外一阵动静传来,季鱼不甚关心,继续偏头去看太医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她怎么样?”
熟悉的威严声音传来,季鱼下意识的浑身一哆嗦,侧头将一半脸埋进枕头里。
她的动作实在是明显,在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室内静默了一瞬,随即走到床边的燕洄的喉中溢出一丝冷笑。
“朕有这么让你害怕?”
所有人都埋着头不敢说话,就连坐在季鱼面前的徐太医也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季鱼瞳孔动了动,脑袋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很慢地侧过脑袋,视线撞进了燕洄漆黑幽暗的瞳孔中。
她又是一个哆嗦,很快移开了视线。
燕洄闭上眼深呼吸几口,胸腔急剧地上下起伏,等到缓解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才将一直黏在季鱼身上的视线施舍给了在为她诊脉的徐太医。
“她怎么了?朕听说她不能说话?”
徐太医将手收了回来,战战兢兢道:“宸妃娘娘脉象虚浮,似是药物所致,又因一时急火攻心,受了惊吓,再加上这段时间本就郁郁寡欢,所以才会导致一时说不出话。”
燕洄言简意赅:“怎么治?”
徐太医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道:“臣可以为娘娘开药针灸,可开口说话一事,终究是要靠娘娘自己。”
燕洄闻言,又去看季鱼。
只见季鱼脸上全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他看得分外不舒服。
他走近几步,小腿几乎要贴着床,让跪在他一旁的徐太医呼吸都要静止。
燕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季鱼,季鱼不太敢与他对视,又不敢闭上眼睛装睡,最后只能选择去盯着被子上的绣纹。
所有人都觉得她说不出话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但季鱼真的觉得无所谓了,说不出话也挺好的。
这样便不用时刻悬着一颗心去想应该怎么字斟句酌的去回答帝王的话。
乐得轻松。
她这副轻松的样子让燕洄分外烦躁。
“都下去。”
所有人顿时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室内一时只剩下燕洄与季鱼两人。
季鱼脑中正一根一根地去数这些绣纹上的线,手上突然被一个温热干燥的大掌覆盖。
她一怔,视线半分不敢动,也不敢收回手,只能任由燕洄将她放在床沿的那只手用他的手掌裹在其中。
燕洄坐在床沿,一错不错地看着季鱼,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但除了一开始来自本能的恐惧后,季鱼便没了任何反应。
燕洄迟来地感觉心有些钝痛,他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在质问自己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
那道声音很快就被他在心中翻腾的偏执淹没了过去。
他怎么会后悔?
如果他不用这般手段,季鱼只怕迟早会逃离他的身边。
燕洄指腹轻轻摩挲季鱼的手背,声音突然放缓。
“现在不想说话便不说吧,朕总会让太医慢慢医好你。”
季鱼继续看着被子上的绣纹,仿佛没听见燕洄说话。
“你如今怪朕,没关系,你好好待在朕的身边就好。”
燕洄从没有如今天这般多话,仿佛所有的话都憋到今天来说,季鱼一开始的时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但燕洄越在她耳边讲下去,她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海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在逐渐掀起波澜,直至惊涛骇浪。
季鱼忽然粗喘几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坐起身抽出燕洄轻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在燕洄愕然的目光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猛地推了出去。
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半晌,季鱼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的眼神恢复清明,眸中的情绪也从仇恨化为深深的恐惧。
自己怎么敢推皇帝的?!
他会怎么对自己,他会杀了自己吗?!他会将自己扔到慎刑司去吗?!
一想到这里,季鱼就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急促而用力地去呼吸,想向燕洄道歉,想对燕洄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能不能饶了自己。
但她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低吟。
可越发不出声音她越急,她双手捂着喉咙,嗯嗯啊啊地叫着,最后嗓子开始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呕到眼眶都溢出泪来也说不出话。
燕洄被季鱼推到离床几步之外,他看着季鱼惶然无措的模样,心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惶惶起来。
他重新坐到床沿,拥住季鱼,将她的身子完完全全与自己贴合。
燕洄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仿若在安抚自己最珍惜的事物。
“不怕,小鱼不怕,朕不怪你。”
“你安安心心呆在朕的身边,便想做什么都随你。”
季鱼呆在燕洄的怀中,放下了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无力垂了下来。
眼皮好重,还是想睡觉。
可哪怕睡下去,她也逃不脱燕洄为她所编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