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从没想过感情上的问题,“喜欢”这种字眼在他心里是模糊不清的,等他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深陷其中。
他是聪明的,又是迟钝的,他很敏锐地察觉到江棠的靠近,在他本该把对方也一同排除在外的时候,却把对方放了进来。
江棠知道他的所有情绪,好的坏的,他也渴望能从江棠那里获得点什么,可是心里说不清,而且江棠心里有人了。他现在有点害怕看到江棠,害怕他说出些让他承受不住的话,于是他开始躲着他。
月考成绩下来了,宋渝又回到了第一名,可是他现在好像无法专注学习,后排的江棠一有点动静,他就会被影响,那个不受干扰的屏障被打破了,并且是被他自己打破的。
江棠还是照常给他排队打水,但他也能感受到,递保温瓶的时候,宋渝那躲闪的目光。一起吃饭时,宋渝不再往他那边放不爱吃的菜,而是自己默默吞了下去。晚上回到宿舍,他也是礼貌道一句晚安,就藏到床上去。
同样发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对的还有庄清栩,他一眼就看出两人相处的不自然,宋渝转身和江棠聊天的次数变少了,江棠每次戳宋渝后背的时候,他似乎总会被吓一跳。
聪明如庄清栩,立马就明白过来,宋渝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了。看着两人闹别扭似的,他心里也跟着别扭,但他还是要对着江棠幸灾乐祸,每天在他面前对着宋渝又搂又抱,看得江棠想把庄清栩拉出去暴打一顿。
冬季的星空璀璨又明亮,庄清栩独自一人坐在观星天台,寒风刺骨,刮过脸颊时传来阵阵刺痛感,他在手上呵出白气,嘴里念叨着:“以后真要在一起可得让他们请我吃饭。”
吱嘎——
铁门发出声响,宋渝跨上了天台,走到庄清栩旁边坐下。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冷吗?”庄清栩从口袋里掏出暖宝宝,放在宋渝手心,这还是他从他妈妈那里偷来的。
宋渝握着暖宝宝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天空,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多星星了,内心有点惊喜。
“看,东南方向那颗特别亮、微微发蓝的,就是天狼星。”庄清栩指着天空中的某颗星星说,接着手指又指向另一边,继续说:“找到那个巨大的‘沙漏’形状了吗?那就是猎户座。”
宋渝跟着庄清栩的指示,认清了那些星星,他向来都只顾着脚下的路,从没发现头顶藏着的这片星空,那么亮眼,那么让人欣喜。
“猎户座下面的星星,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星云,前方是一只狂奔的金牛,那是美丽的昂星团。”
庄清栩看向宋渝,认真的说:“你知道吗?在古希腊神话里,猎人奥里昂,也就是猎户座,疯狂追求昂星团,却求而不得,他们就在天上上演着永恒的追逐。”
“如果是夏天的话,我们可以看到牛郎星与织女星,其实他们相距16光年,就连神话里,他们也是一年一见。”庄清栩顿了顿,眼神中充满了真诚,“宋渝,你知道吗?如果两个人相爱而不自知,就算距离再近也没有用。”
宋渝瞳孔微震,飞快地垂眼瞥向地面,试图掩藏那瞬间的震颤,就在那不到一秒的停顿里,他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强迫自己吸进一口冰冷而安静的空气。
他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说:“怎么说起这些来?你跟柚子姐……”
“不,是我最近偶像剧看多了。”
宋渝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还在狂乱地跳动着,每个细胞都在呐喊着那个名字,冬夜的寒风刮过脸颊,他却觉得脸上带着一丝滚烫。
庄清栩是走读生,他没有停留很久,离开时只剩宋渝一人坐在那里,他期望冷风让他的头脑变得清晰,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声响了几声,就在宋渝以为会没人接听的时候,对面响起了声音。
“小渝?”
“柏哥,是我。”
“怎么了?”
“我有一些事,想问问你……”
许柏国庆走之前和宋渝说过,有什么事都能跟他说,感情上的事也可以,当时宋渝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才惊觉,或许,许柏早已知晓。
宋渝絮絮叨叨和许柏说了很多,从他的模糊到他的害怕再到现在的迷惘,他向来是那么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可是现在内心却混乱不堪。
他语气平稳,不紧不慢,力求理清自己的思绪,把这件事讲得清楚,其实许柏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嗯,我明白了。”许柏温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润质感,“小渝,你听我说,你现在的迷茫,是由于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份感情。”
“我始终觉得,人最大的痛苦来自摇摆不定,一旦你做出选择,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内心反而会获得平静。”
“你表达喜欢,不是为了逼他给你一个答复,或者改变现状,而是为了让你的这份情感,能够被对方准确地接收到,是吗?”
许柏声音和缓,说话时总是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宋渝的耳朵里,像远处传来的钟声,余韵悠长,能荡清人心里的杂音,宋渝听着那声音,所有翻腾的焦虑都被吞没了,他屏住的那口气,慢慢地、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了许柏。
“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是去说,还是暂时不说,我都支持你,任何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在。”
在无人的天台,在只有寒风吹拂的夜晚,宋渝的心跳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胸腔中,找到了原有的节拍。
晚自习的班里,四周是沙沙的做题声以及小小声讨论题目的声响。江棠一人坐着,心里也不好受,他习惯了望着宋渝的背影,现在看着前排的空位,一种巨大的空洞感在他胸腔蔓延开来。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笔尖却在试卷上留下杂乱的划痕,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看题。他的大脑在思索着:是不是他越界了?是不是他给宋渝带来无法承受的压力了?
所有的问题都充斥着他,他感觉心脏沉甸甸的,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他极其缓慢地、几乎不易察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力量来支撑他。
宋渝回到班里的时候,只是平静的经过他的身旁,没有投去任何一丝目光,江棠看着他的后背,想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他怕宋渝感到不适,怕看到宋渝冷漠的眼神。
他们都给彼此留下了绝对的空间和逃离的路径,好像沉默是对待彼此最好的方式。
晚自习放学铃声的敲响,像一声特赦令,又像一道催命符。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挪动桌椅和喧闹的声浪,但这片嘈杂反而在他们二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安静的结界。
宋渝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而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把每一根笔都按规定的顺序排好,放进笔袋。
江棠把书包“咚”的一声放在桌上,像是故意让宋渝听到,他飞快地把课本试卷塞进书包,拉链拉得很急,还在中途卡住了,他放任不管,直接抓着书包就走了。
宋渝轻叹了一口气,余光瞥见江棠出了班级的门,转身过去追随对方的身影,没想到却见到对方去而复返。
宋渝迅速挪开眼神,江棠沉默地站在课桌前,拿起桌上的水杯,宋渝觉得自己转过身也不是,不转也不是,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在那里。
“一起走吗?”最终还是江棠打破了僵局。
“我东西还没收拾好。”
“我等你。”
宋渝迟滞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翻试卷。
严圆听到后面的声响,好奇地转过身,不小心看完了整个过程,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觉得他们俩的气氛充斥着怪异。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瞬间瞪大了眼睛,想立马给程家淳发消息,却又怕让他们两人陷入不好的境地,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自己在心里默默消化。
宋渝的动作再迟缓,也终有收拾完东西的时候,两人并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上的星依然闪烁着,一点也没有因为别人的坏心情而显得碍眼,甚至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宋渝的手插在兜里,触碰到庄清栩给他的暖宝宝,此刻上面还留有一点余温,像是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庄清栩和许柏的话时不时回荡在他的耳边,时刻影响着他。
一朵洋紫荆掉落在宋渝脚下,他停下了脚步,江棠也随之停下。
“我……”宋渝喉结动了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声道:“我现在心里很乱,我在试图理清楚一些事情,这对我来说可能有点难度,你能给我点时间吗?”
江棠听着那句话,脸上似乎有半秒的凝滞,随即,一个了然而克制的神情迅速取代了那瞬间的空白,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当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温和,甚至比平时更加轻缓,他现在是等着被审判的人,可是内心却涌现出了海啸般的狂喜,所有的难受跟着一股脑消失了。
宋渝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回了宿舍,话题也变回了晚自习做不出来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