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宁结丹了。
没错,她越过了筑基期,一步登天般踏入了金丹境。
彼时俞宁刚睡醒,起榻准备梳妆,指尖刚触到发簪,便忽觉一股沛然灵力自丹田喷涌而出,顺着经脉奔腾流转。
先前阻滞的气脉尽数贯通,滞涩感荡然无存,只剩暖流裹着金光游走全身,连神魂都透着舒畅。
她心头一喜,正欲盘膝坐下稳固灵脉,却猛地眼前一黑,直直地栽到了地上。
好痛。这便是越级破界的代价吗?昏迷的前一秒,俞宁在心里惨兮兮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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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宁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周遭既无光影,也无声响,唯有一股浩瀚磅礴的威压笼罩全身,沉得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极静。天地间仿佛独留她一人,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俞宁。”
一道无波无澜的声音在混沌中响起,不辨方位,散于四方。
俞宁骤觉神魂震颤,她勉强凝聚神识,试探着回应:“你是谁?”
“吾乃天道。”
话音落下,混沌中骤然亮起亿万道细碎的光粒,如星子汇聚,渐渐凝成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周身流转着清润圣洁的光晕,看不清真切面容,却仅凭那股俯瞰众生的威严,便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俞宁心头巨震——天道?那个师尊从小便告诫她不可违逆、掌世间因果轮回、定众生寿数的天道?
“你可知晓,你附身于这具躯体,搅乱本序,却为何未遭天谴?”天道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俞宁一愣。
她一开始认为是自己穿越的特殊性,后来又疑心是补全原主魂魄的侥幸,可从未敢往更深层去细想。
“因你与原主,本就是一体同源。”天道之言宛若九霄惊雷,轰然贯入俞宁的识海。只此一句,便令她身形凝滞,僵在原地。
“你生来魂魄残缺,灵脉阻塞,命数短浅。”光粒组成的轮廓微微晃动,混沌中浮现出隐绰的画面——一个眉眼稚嫩的小女孩蜷缩在床榻一角,面色苍白,正是幼时的原主,“这缕缺失的魂魄不甘消散,顺着时空裂隙遁入三百年后,托生为另一重身份,遇徐坠玉,受他教养,修得仙途,也正是如今的你。”
“但有得则必有所失。由于你的存在,原先既定的命数终究发生了偏移。”清辉流转间,俞宁看到了师尊。
徐坠玉一袭白衣,眉目清冷,气质脱俗,正是她记忆中冰清玉洁的璞华仙君。可画面一转,残阳泣血,大地悲鸣,徐坠玉的额间裂开一竖妖瞳,诡艳猩谲,眼尾染着嗜血的殷红,周身煞气滔天,他坐在满目的尸首骨堆之上,已呈完全的入魔状。
“前者是他本来的命数,后者是时空偏移后的劫难。”天道的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悲悯,“俞宁,你本已死于天道劫雷之下。”
俞宁猛地抬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那她这是死而复生了?未免过于荒谬。
“你魂魄离体穿越百年光阴,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举。三百年后的你,虽得徐坠玉悉心教养,却因魂魄残缺之故,修炼始终存有隐患,最终在渡劫飞升时,仙基崩塌,引动天道劫雷。”
“天雷九九八十一道,你在第三十道时便已灵力不济,就此身殒道消。”
光粒翻涌,俞宁看到自己浑身是血地跪在云端,原本凝脂般的脸颊布满龟裂的血纹,护身结界化为齑粉。师尊跌跌撞撞地御剑向她而来,将已断绝气息的她圈入怀中,向来无甚情绪的眸光此时溢满了心死莫若灰的哀恸。
那一刻的徐坠玉,为了护住俞宁的尸身,不惜以己身为盾,替她挡过剩余天雷,仙骨寸断。
“后来,他以自身道基为祭,跪求于我,字字泣血。”
“他说,魂魄残缺非你之过,搅扰失控也非你能所控,时空错乱亦乃我之疏漏,他愿以自身所有,换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应允了他,你也因此得以忘却前尘。”光粒继续汇聚,画面转为徐坠玉盘膝掐诀,自请封印仙骨,褪去仙身,投身轮回。他甘愿化作三百年前这具身负妖脉的少年躯体。
“他本想独自背负所有因果,替你偿还逆天而行的代价。却未料,轮回之中,魔脉自生。”
“魔脉聚世间所有煞气,乃至恶之存在,它暴力阴邪,时刻诱他堕魔。不过好在他体内的冰灵根主清冽纯粹,引他向道,这才直到今日都相安无事。可两种旗鼓相当的力量日夜撕扯,如今正处在临界值——一旦魔脉压过灵根,他便会彻底堕入魔道,以魔脉开启斩天阵,为祸生灵,天下将永无宁日。”
“为救世,我今日借你破境之机现身,将一切告知于你。”天道喟叹,“你是三界之中唯一的变数,所以,你的任务,便是助他涤清魔脉,稳固道心。”
“那若在过程中不慎伤了他……”
“俞宁,你清楚自己的责任。”天道的威压骤然加重,让俞宁几乎喘不过气,“天下兴亡,皆系于你二人之身。若他堕魔,三界生灵涂炭,届时便是万劫不复。”
“当一切尘埃落定,徐坠玉真正心向正道时,他将重回上仙之位。届时,你如今的身份将被抹消。”
“你与徐坠玉将成为陌路人,生生世世不复相见,此乃全你二人宿命的唯一之解。”
“只是切记,我与你之所言,不可对任何人吐露分毫。”
天道的声音悠悠,最终只留下一缕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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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宁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中衣。
体内金丹温热,可天道那番话,却如冰锥般扎在俞宁心头,只觉寒意彻骨。
她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身体却蓦地一晃,又重重栽倒。她的膝盖磕在冰凉的地砖上,隐隐作痛。
俞宁捂着酸痛的膝头,鼻头一酸,泪水就这么流了满面。
璞华仙君徐坠玉,不过百岁便已飞升,是修真界千年未有之奇才。他皎皎如月、高高在上,一招朔雪令万洲覆霜,是受三界敬仰的上仙。
可谁能想到,他却会为了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舍弃仙身、封印仙骨,投身轮回,甘愿背负一身妖脉,在三百年前的清虚教派受尽冷眼与欺凌。
师尊抱着她尸身时那死寂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过好在还有机会。俞宁的眼神坚定起来,她抬手抹去眼角晶莹的水光。
天道叮嘱过,不可将真相吐露分毫,所以她只能装作一无所知,以寻常姿态循循渐进。
如今师尊还未堕魔,她仍有机会唤醒他心底的善意,助他涤清魔脉、稳固道心。
至于事成之后永不相见……俞宁想,相较天下苍生,一己私情不过萤火之于皓月。师尊若堕邪道,则**尽毁,八荒同悲,此乃万古不复之劫。
所以她必须要这么做,也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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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宁越级破界、已入金丹境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山门。
玄真道人的眉宇间止不住笑意,他先前还担忧女儿魂魄归位后修行会有阻滞,未料俞宁竟一举踏入金丹境,这般造化实属罕见。于是他当即遣人传唤俞宁前往掌门殿。
俞宁望着眼前恢弘的掌门殿宇,心间情绪翻涌。她拾阶而上,一步一个台阶,心间涌上一股暖意。她与原主既本是一人,那么她便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她也是有家的。
踏入殿内,玄真道人正端坐主位,李芸陪在一旁,见她进来,连忙招手让她上前:“宁儿,快过来让娘瞧瞧,结丹后气色倒好了不少。”
俞宁依言走到近前,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热切地唤了声“爹,娘”。
玄真道人颔首,满眼慈爱,他的指尖轻叩案几:“你此番越级结丹,虽是机缘,却也需好生稳固根基,切不可急躁冒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今日唤你前来,除了叮嘱修行之事,还有一桩关乎你的终身大事,需与你商议。”
俞宁心头一跳,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界太子白新霁对你颇有好感。”玄真道人缓缓开口,“他此次云游归来并非偶然,乃受人皇所托,欲同我清虚教派结秦晋之好,共护三界安宁。昨日他已遣人送来庚帖,以太子之名号,向清虚教派提亲,欲娶你为太子妃。”
“提亲?”俞宁如遭雷击。
“是啊。”李芸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新霁这孩子,身份尊贵,性情也豁达,与你倒是相配,若你们成婚,对教派、对你而言,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俞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中闪过白新霁那张带着梨涡的笑脸。
太突然了!师兄他为何要赶在此时提亲!这一切来得太不凑巧了!
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助师尊涤清魔脉。若她应允了这门亲事,往后便要嫁入人界皇室,哪还有机会留在师尊身边?
天啊,这门婚事是万万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