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呼吸间,凉亭里的两个黑影已分道扬镳。
青年递手帕给厉青崖擦喷出的血,她边擦边按捺住心中的懊悔,安慰自己之后还有机会。
旁边的青年一声不吭,厉青崖注意力不知怎的转移到他身上。
这书生胆真大!独自一人夜逛土匪窝小树林,撞见黑衣人还主动要求去追,旁人吐血他惊讶却不恐惧。一个普通书生能有如此胆识?难道......
可能她的表情太好懂,青年淡淡说道:“小生孤苦半生,几经波折,辗转间勘破这尘世间无常之道,很奇怪吗?世事无常,何以为奇?不如以不变之道应对万事。”
“若真出事呢?”
“甘愿自认倒霉。小生也不是第一天倒霉了。”青年苦笑道:“何况......你说过会保护我。”
厉青崖想:也不是没道理。经过这么多波折,再胆小的书生估计都会心境突变,说不准变态到驾刀脖子上都不带怕的。只因倒霉习惯了。
继续待在后山也没用,两人掉头往回走。
厉青崖拒绝青年找大夫的提议,说是老毛病。边走边心不在焉想着黑影的事。
“刚刚那两人你认识?”
“其中一人是我爹,另一人不知。”厉青崖黯然道。
“既然是你爹,你为何不安?你不信他?”青年不解。
厉青崖很难描述那种不安的预感。
她很小就没有安全感。不只是来到山寨后,在陌生地方被本地人排斥孤立不安。在更早前,逃难到某个村庄醒来后,八岁的厉青崖睁开眼,大脑一片空白。环境陌生,眼前关心她身体的大叔也很陌生,她之前的记忆全无。
当她问他是谁,他脸上闪过的惊愕、痛心、愧疚的复杂表情,让她至今难忘。
大叔告诉她,他就是她爹,厉镇山。只要她身体好起来,就算失去记忆也没关系。就当重活一次。他会重新教她一遍。
后来的事都知道了,父女俩途中救了老寨主的儿子,从而顺利加入拂云寨。这才安定下来。
她爹原本只教她简单的武功,说能自保就行。谁知厉青崖在武学上颇有造诣,学得很快。她不爱读《女诫》,也不擅长女红,缝补衣物经常刺破手。
反正在山寨,作为少当家的厉青崖也不需要会什么,她爹是寨主,只要他在位一天,她就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她身后有她爹撑腰。他爹顺应她的天性,放弃把她往大家闺秀方向培养,也让她松口气。
厉镇山和她说了好几次,后悔那会儿为何不早点抓个大夫给她看看,当时情况严峻,没法找人给她好好治疗。所以他后来对她也不敢严加管教,能满足她的需求尽量满足。
只有这次寨主之位的传承,他很坚定要传给她。说她爹没私心,厉青崖觉得全是假话。她知道厉镇山传寨主之位给她,是认为当她身居高位,就能很大程度上保护自己。
所以厉青崖从八岁开始,面对陌生的一切,心底总有种隐约的不安感。一方面她怕被轻易抛弃,世界随时都会崩塌。另一方面也能体会到父爱带给她的安全感。这种矛盾感让她不知所措。
厉青崖想:如果她变得更强大,是不是就有存在的价值?就值得被人爱?就能抹掉心中的不安?
可能今日发生太多事,月光照在树间太温柔,情绪混乱中的厉青崖把往日绝口不提的心里话都说出来。闷在心里久了,说出来果然心情舒畅许多。
不过厉青崖还是有点犹豫道:“此事你可否替我保密?”
“我不是多嘴之人。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青年问道。
“不用担心。睡一觉就好。”
青年垂眸敛目,说道:“不管怎样,你救了我几次。我来帮你。”
她奇道:“帮什么?”
他提出要帮忙刺探消息,这倒是大大出乎厉青崖的意料。
厉青崖每天要忙寨务,权力想要平稳交接不容易。根本没功夫在寨里探听消息。青年天天闷在院里调养身子也难受,不如允许他在山寨里自由乱逛,私下探听消息。谁也不会提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不准能打探到黑衣人的线索。
“你信我么?”青年睁大双眼直直望进少女眼里。
厉青崖有点狼狈,脸微红,避开对视,快速朝前走去:“随你。”
“那穆小黑......”
“我会让他回去。”
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
婚宴前一天,整个山寨在做最后的布置。
操练场上搭起架子,主要仪式将在议事厅前院举办,之后的流水席会摆在广场上。
好久没操办这么大喜事,众人喜笑颜开,热热闹闹布置着。厨娘福婶乐呵呵地再次检查一遍菜单,青桔给她娘以及其他几个大厨打下手。穆小黑板着脸一顿猛砍隔天用的柴火,一刀比一刀更用力,不知在和谁较劲。
厉青崖的嫁衣早就在她要求下,几天前就改成偏男式的短打,便于在婚宴上活动。这会儿她不耐烦再调整嫁衣,丢下负责女红的大婶,去议事厅和寨主招待来客。
而新郎裴世怜,则试穿礼服,让寨里负责缝婚服的大婶做最后调整。
待大婶心满意足离去,裴世怜关上院门,面无表情坐在躺椅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玉蝉。
他用手轻柔抚摸玉蝉,像在抚摸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窗外忽然响起布谷叫声,随即有人从窗口翻进来。
裴世怜瞬间把玉蝉收进怀里。
来人在他面前一跪,激动道:“爷,属下来迟,请责罚!”这是他的护卫甲,裴世怜半晌不说话。
护卫甲把至今的调查情况都向他汇报。
那天护卫甲和几个同僚跟着暗号一路追到西院,看到施府惨状却没找到裴世怜。正好遇上黑衣人追击,就分兵行事。几人追查黑衣人,几人继续找裴世怜。最后在茅房发现对调衣服的陈书生,才知道主子变装成新郎跑路。
施府只有东院施小姐一行人存活。县太爷已将施府事件定性为匪人入室抢劫杀人,正张榜追捕陈书生和附近匪人。
护卫们跟着暗号追到郊外,在山中断了线索。后来收到裴世怜飞鸽传信,才终于找过来。
护卫甲把青年上上下下都看一遍,问道:“爷,您的伤......?”
“暂时无碍。”
“听说明天会办......办喜宴,您先离开,之后再回来报复,还是什么打算?明天调兵围剿山寨已是来不及。”护卫甲不敢刺激裴世怜,低头俯身,地上正有只蚂蚁在爬。
裴世怜也看向那小小一只的蚂蚁,它可知他只要轻轻一捻就能结束它庸碌的一生?
“先按兵不动,我自有计较。”裴世怜手指抚唇,安排道:“你去查镇南王身边是否有一个出自边军的腿脚不便之人。查他底细。其他人手就......”他冷笑勾起嘴角,悄声安排任务。
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护卫甲竟敢主动追问道:“明天爷您真的要娶女土匪吗?府里那位......”
裴世怜用冰冷视线盯着他,后面的话被护卫甲咽下去。
“管好你的嘴!”裴世怜移开视线,不再出声。
**
这次参与婚宴的外宾,有附近其他寨子的二三把手和管事,他们提前一天从山脚换乘拂云寨的马车上来。
来头较大的主要几个寨,分别是:张家寨、天蛇寨、黑鹰寨、马家帮。
张家寨的三把手张汉三用力握厉镇山的手,像是几辈子的拜把子兄弟,热情恭喜贵寨办喜事。
天蛇寨二把手疯子奇腰上缠着一条绿蟒,无人敢近身,在一旁不住打量拂云寨未来的女寨主。
黑鹰寨的管事和马家帮的三公子送上贺礼。
那三公子腰挂一把长剑,风清月朗,身姿好不潇洒。根本不像马匪,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侠客。
他估计也听说过拂云寨未来女寨主的事迹,甚是好奇,眼神亮晶晶瞅着厉青崖。
“久闻少当家大名,在下马俊辉,排行老三,你可以叫我‘三公子’。我们马家帮祝少当家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三公子有礼了,这两天一定在这里吃好喝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多包涵。”厉青崖抱拳回礼,眼前俊朗小哥,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
来客分为几波。有直接和寨主喝起酒的,有只想回屋休息的,有跟着管事谈事的,也有让人带着在寨里逛逛的。
而三公子则希望厉青崖带他去练武场转转,相互交流在武学上的心得。
厉青崖感兴趣指着三公子腰间的剑:“这把剑叫什么名?”
三公子解开腰间长剑,递给她:“这把青峦剑是家父奇遇中偶得。少当家可懂剑法?”
“我惯使长刀,剑法只在剑谱中看过,不曾练过。”
“若不是少当家喜事将近,忙于琐事,我定要和少当家比试一番,亲自体会少当家的高超武艺。”三公子恭维道。
“那有何难。咱们两个寨离得不远,之后总有机会切磋武艺。我也很期待和三公子的比武交流。待诸事忙完,咱找个时间切磋切磋。”厉青崖聊起比武话题神采飞扬。
“就这么说定了!”三公子朗声笑道。
拂云寨里很少有人主动和她交流武艺,两人走在一起交流甚欢。
厉青崖被三公子赞赏的眼神看得脸微微泛红。被美人欣赏总归让人心情舒畅,拂云寨怎么就没多几个如三公子这般清朗的人儿呢!
单机码字中~
有木有可爱的读者给我个抱抱捏~蹲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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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