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如瀑,倾泻而下,照亮了整座沉梦殿。
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都似被凝滞。
雕梁画栋之上,浮尘轻舞,仿佛千年来无人踏足。
玉阶生雾,帘幕低垂,一缕幽香自深处飘来,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苏云清站在门槛之外,衣袂微动,胸前玉珏仍残留着方才炼化幻象时的余温,此刻却骤然一冷,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攫住心脉。
他低头看去,玉珏表面浮现出一行微光文字:
【检测到极端生命异常——生机为引,神识已灭】
字迹一闪即逝,却如惊雷贯耳。
他缓缓抬步,踏上玉阶。
每一步落下,脚下便泛起一圈涟漪般的金纹,像是踏在时间的湖面之上。
殿中央,一张玄玉长床静静横陈,其上卧着一具身披龙纹金袍的躯体。
那人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如昔,双目轻阖,唇角微扬,竟似安睡之中含笑。
胸口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若有若无,如同风中残烛。
——他还活着?
可这“活”,又算什么?
赤魇跪伏于床前,面覆青铜面具,肩背佝偻,低声呢喃,声音如砂砾摩擦:“心未冷,火未熄……但他已非他。”
苏云清走近,指尖微颤。他伸出手,轻轻覆上那具躯体的手背。
触感冰凉,却并非死寂。
就在接触的刹那,脑海轰然炸开!
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
百年前,夜昙城血雨倾盆。
青冥丹宗长老立于祭坛之上,手中丹炉燃起幽蓝火焰,口中念动禁术:“以我残魂为引,借天机续命,封皇魂于傀儡,换三百年太平!”
一道金光自天而降,没入龙纹袍男子眉心。
他的身体开始僵化,眼瞳失去光彩,却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殿外,玄姬跪地痛哭,手中紧握一枚傀皇令,指节发白。
而角落阴影中,墨鸦双目圆睁,喉间发出无声嘶吼——他亲眼看着妖皇最后一缕神识被抽离,化作虚无。
随后,利刃剜目,刀锋割喉,鲜血洒满石壁……
记忆戛然而止。
苏云清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一步,额角冷汗涔涔。
他喘息着,心口剧痛不止,不只是□□的伤,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
原来如此……
所谓的“妖皇未死”,不过是一场延续百年的谎言。
一具以秘术维持不腐的尸傀,靠“三千浮屠”之毒维系虚假生机。
而这毒,并非诅咒,而是代价——是用千万人神魂共鸣所炼的续命丹方,是以情、信、愿为药引的逆天禁术!
而第一个饮下毒种的人,正是玄姬。
墨鸦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外,双手沾满鲜血,在石墙上疯狂书写,字迹猩红刺目:
“真皇已死,尸为傀。玄姬知情,以毒控权。”
可还未写完,那字迹便如被无形之手抹去,一点点消散于空气之中,仿佛天地都不容此真相现世。
苏云清回头望他,声音低哑:“你为何不早说?”
墨鸦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缓缓抬手,做出撕裂的动作。
然后,他指向玉床,眼中泪血滑落。
——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当年他亲眼见证一切,便被剜目割舌,沦为哑仆,只因那一瞬的沉默,换来了百年苟活。
可他的执念未散,仍在等一个人,来揭开这场梦的真相。
苏云清闭了闭眼,心中翻涌着悲悯与愤怒。
他忽然明白,谢无渊所中的“三千浮屠”,从来就不是敌人所下之毒,而是这具傀体外泄的反噬之力。
凡是与之产生情感羁绊者,皆会被无形牵引,陷入绝望轮回。
而他能压制此毒,只因他的丹药中,蕴藏着最纯粹的“情信”之力。
这不是医术,是心药。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破空之声!
剑气纵横,撕裂禁制,九重结界轰然崩塌。
谢无渊踏光而入,黑袍猎猎,眸光如寒星扫过全场。
影六与尉迟烈紧随其后,气息凌厉,剑意未收。
“此人气机死寂。”谢无渊目光落在玉床上,眉头紧锁,“唯有毒脉流转不息,如活蛊盘踞。”
苏云清迎上前,将所见所感尽数道出。
谢无渊沉默听着,指节微动,眼中寒意渐深。
风九霄自殿角走出,手中握着半截残碑,低声念道:“昔有丹心照幽冥,一药换命,万魂归城。”
众人闻言皆震。
——所谓“解药”,从来不是一味丹方,也不是一人之力。
它是“情”之执着,“信”之不渝,“愿”之不悔的集合体。
唯有三者共鸣,才能真正唤醒这具沉睡百年的尸傀,或……终结它。
殿中陷入死寂。
唯有玉床上那具躯体,依旧安静躺着,唇角微扬,仿佛仍在梦中。
忽然间,苏云清胸前玉珏再次微光闪动,浮现新提示:
【熟练度突破临界:归心诀·第二重解锁条件触发——需至情之誓,共赴生死】
他低头看着玉珏,又望向谢无渊。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已有千言万语。
可就在这时——
殿外长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沉重,踉跄,带着某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一道身影冲入殿门,衣衫凌乱,脸色惨白如纸。
她手中紧握半枚破碎的傀皇令,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滑落。
玄姬站在那里,双目通红,唇瓣颤抖,声音撕裂如夜鸦哀鸣:
“你们懂什么?他在梦里……还叫我‘阿姬’……”玄姬踉跄闯入,衣袂撕裂了殿中凝滞的寂静。
她跌跌撞撞冲进沉梦殿,足下在金纹石阶上拖出斑驳血痕,半枚傀皇令紧攥于掌心,指缝间渗出的鲜血顺着青铜残片蜿蜒而下,滴落在地,竟发出“嗤嗤”轻响,似魂魄灼烧之声。
“你们懂什么?”她嘶声哭喊,声音如同裂帛划破夜空,“他在梦里……还叫我‘阿姬’!他还爱我!”
那一瞬,她不再是执掌妖族、威震四方的摄政之主,只是一个被百年执念压垮的女子,眼中翻涌着悔恨与痴妄交织的狂澜。
苏云清静静望着她,目光如静水深流。
他看见她眼底深处那一丝不肯熄灭的光——不是权力的贪欲,而是爱到极致的恐惧。
她怕的从来不是失去权柄,而是失去那个曾对她笑唤“阿姬”的人醒来后,会以怎样的眼神看她。
殿内无人言语。
风九霄垂首,影六握剑的手微微松动,连谢无渊冷峻的眉峰也微不可察地一颤。
苏云清缓缓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无色、近乎虚幻的丹丸。
它不散发药香,不见灵光,仿佛只是空气的凝结,却又隐隐有双心跳动的韵律从中传出——那是他以自身精魄为引,以谢无渊的剑意为火,以“情信愿”三念为基,炼出的“无丹之丹”,唯有执念与纯粹之心方能承载。
“你不是为了权力。”他声音轻,却字字如钉入地,“你是为了爱。可真正的爱,不该是囚禁,而是放手。”
玄姬怔住,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这句话刺穿了百年的伪装。
她嘴唇颤抖,似要反驳,却终究发不出声。
就在此刻——
玉床上那具沉寂百年的尸傀,忽然动了。
脖颈缓缓转动,发出枯骨摩擦的“咯吱”声。
下一瞬,双眸骤然睁开!
没有瞳仁,没有光采,只有一片吞噬万物的漆黑深渊。
“呵……”低笑自那干裂唇间溢出,扭曲而空洞,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百年饲我以毒……今日,我便以你们的执念为食!”
轰——!
整座沉梦殿剧烈震颤,梁柱崩裂,金纹寸断。
尸傀腾空而起,龙纹金袍猎猎翻飞,背后虚空裂开,浮现出千张哀嚎面孔!
那些面容扭曲、眼神空洞,皆是百年来被秘密抽取精魄、献祭续命的妖族忠魂。
他们无声嘶吼,却被无形锁链缠绕,尽数融入尸傀脊背,化作一道滔天怨气之柱,直冲云霄!
赤魇跪伏的身影缓缓站起。他抬手,摘下面覆百年的青铜面具。
露出的,是一张苍老却清明的脸。
眼角刻满岁月风霜,目光却如古井映星,深不见底。
“守鼎百年……”他低声叹息,声音竟不再沙哑,反而如钟鸣幽谷,“终等到有人敢说真话。”
他将面具高举,而后松手。
青铜面具旋转着,划过一道弧光,落入苏云清手中。
冰冷、沉重,仿佛握住了整座历史的尸骸。
“戴上它。”赤魇望着他,眼中竟有悲悯与期许,“你才能听见……它们的哭声。”
话音未落——
苏云清耳边骤然炸开亿万声悲鸣!
不是怨恨,不是诅咒,而是无数灵魂齐声低语:
“吾愿代死……护我皇族……护我故土……”
与此同时,胸前玉珏第九槽中,那个一直沉寂的“归”字,忽然开始逆向燃烧,火光幽蓝,如倒流之河,仿佛要将他毕生所修、所悟、所信的一切,尽数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