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鸦族边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高台之上,“天噬鼎”如一头沉睡的巨兽,盘踞于祭坛中央,黑火幽幽跳动,仿佛自九幽深处燃起,不灼皮肉,却焚魂魄。
鼎身刻满古老符文,每一道裂痕都似在低语,诉说着百年来被献祭的冤魂。
苏云清蜷缩在城南废巷的阴影里,粗布裹身,脸上抹着煤灰,指尖却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玉珏。
玉环静静贴在他腕间,幽蓝微光时隐时现,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屋檐,落在高台那被铁链锁住的小小身影上——小铃。
她还在哼那首童谣。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却像一根细线,缠住了苏云清的心。
方才那一瞬,当他的血触到她的手,那双银瞳睁开的刹那,他仿佛看见了百年前的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师尊冰冷的遗体,无人可依,无处可逃。
“你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不是错觉。
玉环的共鸣、女童的天赋净瞳、蛊婆婆口中的“青冥之血”……一切线索如蛛网般交织,指向一个被掩埋百年的真相——他的血脉,或许与这妖族圣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此刻,他顾不上深究。
“若我不去,谁来证明……丹修不是药人?”
白日里他对谢无渊说这句话时,剑尊沉默良久,终是侧过脸,只留下一句:“三日之后,若你不归,我便踏平此城。”
那语气平静,却比任何雷霆都更令人震颤。
风起,檐角铜铃轻响。一道黑影无声落下,如夜鸦归巢。
离烬来了。
他依旧披着鸦族禁军的暗羽披风,面具覆面,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星。
他没有看苏云清,而是望向祭台方向,声音压得极低:“明日子时,鼎火最弱。我会调换守卫,放你入内。”
苏云清抬眸:“为何帮我?”
离烬缓缓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刺来。
片刻后,他声音沙哑,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我娘……也是被献祭的净瞳者。”
空气仿佛凝固。
“她最后一句话是:‘若有人以火救我族,便是青冥归来。’”
他说完,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
苏云清怔在原地,心口闷痛如锤击。
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以心火为引,为小铃驱散鼎火余毒时,那火焰竟泛起淡淡的青金色——那是师尊秘传的“青冥真火”,唯有继承丹脉者方可点燃。
而此火,竟能与妖族地脉共鸣。
原来,他不是闯入者。
他是归来者。
夜更深了。
远处祭台的黑火忽明忽暗,似在感知某种即将到来的变数。
苏云清闭上眼,指尖轻抚玉珏,默念玉环中浮现的丹方——【安神引】残纹。
此纹本为安抚心神所用,却因他反复推演、炼制、失败、再炼,熟练度已达“融会贯通”之境。
如今,它已不再只是安神之法,更可短暂干扰灵力锁链的共鸣频率。
“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他睁开眼,眸光如淬火之刃。
子时将近,天边无月,唯有一缕鸦羽自高空飘落,轻轻坠于他肩头。
那羽黑得不似凡物,边缘泛着暗金纹路,仿佛承载着某种古老的誓约。
苏云清抬头望去,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角深空。
星轨微动,隐隐指向祭台中央的“天噬鼎”。
他缓缓起身,褪去破衣,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小瓶——那是他以七日心血炼成的“隐息露”,可短暂遮蔽气息波动。
瓶身微凉,一如他此刻的心跳。
一步,两步……他沿着墙根潜行,避开巡逻的妖兵,借着阴影与风声的掩护,悄然接近祭台。
高台之上,小铃依旧被锁在铁链中,银瞳微闭,似已力竭。
但当苏云清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她忽然睁眼,唇角极轻微地扬起。
他心头一震。
她……在等他。
他不再迟疑,迅速取出玉瓶,将液体涂于双臂与面颊。
随即,他并指为笔,以指尖凝聚一丝青冥真火,在空中勾勒【安神引】残纹。
符成刹那,空气中泛起细微涟漪,锁链上的符文竟开始缓缓黯淡。
最后一环,即将断裂。
苏云清伸手,就要触到小铃的手腕——
忽然,天地一静。
风止,火凝,连乌云都仿佛冻结。
一道苍老却如雷贯耳的声音,自虚空降临:
“青冥余孽……”
“今日,以血破令。”子时三刻,天地凝滞。
那一声“青冥余孽”如天罚降世,自九霄滚落,震得城垣簌簌落灰,连“天噬鼎”中的黑火都为之一颤。
苏云清指尖距小铃手腕仅半寸,却仿佛隔着千山暮雪。
他全身血液骤然冻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声音中蕴含的威压,直透魂魄,竟是化神巅峰、乃至触及渡劫门槛的存在!
雷犼来了。
虚空撕裂,一道披着赤金纹袍的身影踏空而立,双目如炬,眉心一道雷形印记幽幽燃烧。
他袖袍一挥,黑焰如潮涌出,瞬间封死祭台四方退路。
那火不燃形体,却灼道心,连苏云清腕间玉珏都发出细微哀鸣,蓝光剧烈闪烁。
“以血破令?”苏云清瞳孔微缩,脑中电转。
玉环曾提示:“七令共鸣,方可启钥。”而他腕上玉珏,正是七令之一,其余六令散落妖域各处,唯有血脉共鸣方可激活——可如今,命悬一线,哪有时间寻令?
电光石火间,他瞥见小铃苍白的脸。
她银瞳涣散,气息微弱,却仍努力睁眼望他,像在确认他是否还在。
——她信他。
心口猛地一热。
苏云清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玉珏之上,低喝一声,竟将玉珏狠狠按入小铃心口!
刹那间,异变陡生。
玉珏没入肌肤,竟如水融雪,化作七道流光自她体内迸发,环绕周身。
七道虚影浮现,似古碑、似残剑、似断铃……每一道都与苏云清腕间玉环隐隐呼应。
七令共鸣,天地色变!
小铃银瞳骤然爆睁,一道纯净如月华的光自瞳中射出,照亮整座祭台。
她眼角滑落一滴泪——晶莹剔透,泛着淡淡银辉,仿佛凝结了整片星河的纯净。
那便是“净瞳之泪”。
苏云清早有准备,玉瓶已启,瓶口对准,泪珠坠入,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却似惊雷贯入他心神。
玉环第九槽——“愿”字骤然亮起,如晨曦破雾,浮现新提示:
【“赤心莲引露”可炼——材料齐备,炼制需“真心为引”】
他心头剧震,尚未细想,雷犼已怒吼出声:“净瞳之泪!竟被窃取!杀!”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自四面八方扑来,皆是鸦族精锐禁军,刀锋未至,杀意已割面如刃。
就在此时——
“此路,我守一刻。”
一道冷冽之声划破死寂。
离烬横剑而出,鸦羽披风猎猎翻飞,剑锋直指雷犼,竟无半分退意。
他背对苏云清,声音沙哑却坚定:“当年我未能救她……今日,我不再旁观。”
苏云清喉头一哽,来不及道谢,抱起昏厥的小铃,纵身跃下高台!
夜风扑面,衣袍翻卷如旗。
他足尖在屋脊一点,身形如燕掠过城巷,远处,一道雪白衣影静静伫立——谢无渊到了。
剑尊立于残月之下,眉目冷峻如霜,袖中剑意吞吐,似在压抑某种暴动。
他目光扫过苏云清怀中的女童,又落于他腕间玉环,只淡淡一句:“得手了?”
“得了。”苏云清喘息未定,却将玉瓶紧紧护在怀中。
谢无渊颔首,正欲带人撤离——
轰——!!!
妖域最深处,地脉轰鸣,一道赤色光柱冲天而起,撕裂苍穹。
乌云翻涌如沸,天边裂开一道巨大缝隙,门户轮廓缓缓显现,其上铭文流转,似有万魂低语。
天门,开了。
与此同时,苏云清腕间玉环第九槽“愿”字光芒大盛,而谢无渊忽然身形一滞,右手猛地按上心口,指节泛白,唇角溢出一丝黑血。
苏云清惊觉:“你的毒——”
话未说完,远处祭台方向传来雷犼震怒的咆哮,而虚空之中,一道通往幽冥深处的裂隙,正悄然浮现于天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