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黑甲尸将动了。
那具早已残破不堪的铁躯猛然横移,发出刺耳的金石摩擦声,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岳,硬生生挡在苏云清背后。
剑影一击如雷霆贯日,寒光撕裂空气,直没入尸将胸甲深处。
一声闷响,铁甲炸裂,幽蓝火芯在胸腔内剧烈摇曳,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可它没有退。
双臂猛然合拢,铁骨交击,竟将那狂暴的剑影死死锁入怀中!
符文自甲胄深处次第亮起,古老而晦涩的纹路如血脉复苏,一道低沉如地脉震动的吼声自尸将喉间滚出:“归令——镇!”
轰隆!
地面裂开,黑雾翻涌,无数锈迹斑驳的锁链自虚空中浮现,缠绕上剑影四肢,每一环都刻着“封”字古印,灵光闪烁,似要将这执念之灵彻底镇压。
尸将转过头,仅存的一只幽蓝眼火凝望着苏云清,声音沙哑如锈刀刮石:“十息……撑不过十息。”
苏云清瞳孔一缩,没有半分迟疑。
他反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三枚凝魂丹,丹丸泛着温润青光,是他昨夜以心头血为引、耗费大半灵力炼成的最后一批。
他一把掰开谢无渊紧咬的牙关,将丹药尽数塞入其口中,指尖轻点咽喉,助其吞咽。
可谢无渊喉间肌肉仍在痉挛,灵力逆冲如狂潮,经脉寸寸欲裂。
不能再等了。
苏云清深吸一口气,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引动心火燃起。
那火色赤金,温而不烈,是他以丹道淬炼多年的心头真火。
他抬手在谢无渊眉心疾书,笔走龙蛇,画下【安神引】符纹。
每一划落下,符文便渗入皮肤,化作微光流转的脉络,试图稳住那即将崩解的识海。
可谢无渊仍在颤抖。
他跪倒在地,双膝砸入碎石,银发散乱如雪崩。
意识如浮萍在风暴中沉浮,时而清晰,时而混沌。
他看见自己年少时独坐雪峰,天地苍茫,无人问暖;看见中毒后一次次在绝望中醒来,灵台如坠冰窟,唯有一个人始终守在床前,端药的手稳得像春日初阳。
——是苏云清。
他又看见那日归墟,青莲初绽,苏云清蹲身轻触花瓣的模样。
那人指尖沾露,眉眼含笑,温柔得让他心口发紧,仿佛第一次明白,原来世间竟有如此不设防的暖意。
玉佩“心渊”忽然震动,第九槽光芒流转,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涌入谢无渊识海——
苏云清熬夜炼丹时伏案而眠的倦容;
替他挡下暗算时肩头绽开的血痕;
雨夜中默默为他撑伞,自己半边身子淋透也不曾言语;
甚至昨夜,悄悄抹去“归愿丹”提示时,指尖那一瞬的微颤……
这些画面,本不该被他知晓。
可此刻,它们如星火燎原,一一点燃他冰封多年的识海。
“……你一直……在骗我?”谢无渊喉间滚出低语,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苏云清没有回答。
他盘膝而坐,双手结【丹心共鸣】印,掌心相对,灵力如丝,缓缓探向谢无渊心脉。
这是丹修禁忌之术——以己身为容器,引渡他人神魂。
稍有不慎,便是心脉尽毁,神魂俱灭。
可他必须试。
他主动引动玉佩中储存的所有温暖记忆,以心火为引,灌入谢无渊识海。
那些被刻意封存的情绪、被压抑的关切、被藏起的担忧,此刻尽数化作暖流,冲刷着那片被怨恨与痛苦侵蚀的荒原。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划,割开左臂。
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断剑之上。
剑身轻颤,嗡鸣不止,仿佛苏醒的魂灵。
青光再起,青娘残魂缓缓浮现,泪眼朦胧地望向那被锁住的剑影。
“孩子……”她轻声唤道,指尖虚抚剑影面容,“你也是他,是他被撕裂的半颗心,怨不得旁人。若恨,便恨这乱世,恨这宿命……但莫伤此子。”
剑影僵住,猩红双它低头,望向苏云清——那个正以血为媒、以命为引,试图唤醒谢无渊的人。
“……他不怕我?”它喃喃,声音如风中残语。
风忽然静了。
锁链嗡鸣,尸将的火芯已暗至将熄。
苏云清额角渗汗,脸色苍白如纸,可双手依旧稳如磐石。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
谢无渊猛然抬头。
眼中血色退去大半,露出久违的清明。
他一把抓住苏云清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嘶哑如裂帛:
“快走!”谢无渊猛然抬头,眼中血色退去大半,一把抓住苏云清的手腕,力道如铁钳般死死扣住脉门,嘶哑低吼:“快走!”
可苏云清没有动。
他反手握紧那柄断裂的古剑,剑锋上还沾着自己的血,青光微颤,青娘残魂的呢喃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他能感觉到谢无渊掌心传来的滚烫与颤抖——那不是杀意,是恐惧,是濒临崩解的神魂在最后一刻认出了他。
而就在谢无渊出声的刹那,锁链轰然炸裂!
黑甲尸将发出一声悲鸣,幽蓝火芯骤然熄灭一瞬,又顽强重燃。
那被镇压的剑影挣脱束缚,通体燃起猩红戾火,剑尖直指苏云清心口,快如惊雷,不留半分余地。
风卷残云,杀机如霜。
苏云清却笑了。
他不闪,不避,反而将心火催至极致。
赤金色的火焰自眉心喷薄而出,顺着手臂经脉奔涌而下,尽数灌入断剑之中。
剑身嗡鸣震颤,青光暴涨,竟与空中那狂暴的剑影生出共鸣,仿佛久别重逢的魂魄在彼此呼唤。
“若你真是谢无渊的心,”他仰头,声音清越如钟,穿透风雷,“就该记得——他曾为我挡过雷劫,曾在我昏睡时守了一夜,曾在我说‘我想回家’时,低声说‘我带你走’!”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剑影之上。
刹那间,天地寂静。
心火轰然爆发,化作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断剑与佩剑在空中交错,剑锋相触,竟浮现出两个古朴苍茫的大字——归愿。
那二字悬于虚空,流转着温润却不可违逆的光华,仿佛承载了无数未曾言说的承诺、无数沉默守护的日夜。
剑影停滞了。
它僵立原地,猩红双眸剧烈闪烁,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刺中。
它缓缓低头,望着苏云清——这个以血为引、以命为祭,却始终不曾后退半步的人。
“……他不怕我?”它喃喃,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迷茫与痛楚。
风停了,血雾凝滞,连黑甲尸将残破躯体上最后一缕火光都微微摇曳,似在屏息。
剑影缓缓抬手,虚触断剑剑身,指尖轻颤。
那一瞬,千般执念、万般怨毒仿佛尽数化作灰烬,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好累。”它低语,声音如风中残烛,几不可闻。
就在此时,谢无渊踉跄上前,一步踏碎满地碎石,伸手紧紧握住断剑另一端。
他的手在抖,可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我回来了。”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这一世,我不再逃。”
话音落,天地变色。
剑影发出一声悠长哀鸣,随即化作滚滚光流,如星河倒卷,尽数涌入谢无渊胸口。
他仰天长啸,黑发狂舞,体内剑魄轰然重合,一股远超从前的剑意冲破云霄,撕裂阴云,直贯九天!
玉佩“心渊”第九槽光芒大盛,原本残缺的“心渊归”三字终于完整浮现,第四字“愿”,悄然亮起一丝微光,如同黎明前最柔弱却最不可忽视的晨曦。
然而——
苏云清忽然闷哼一声,身形一晃,猛地喷出一口心血,染红胸前衣襟。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浸透后背,心火反噬已顺着经脉疯狂侵蚀,五脏六腑如被烈焰焚烧。
可他仍笑着,摇摇头,声音微弱却清晰:“值得。”
远处,天机阁方向,钟声第九响余音未散,一道猩红丹光冲天而起,划破夜空,宛如血月初升。
风再起时,黑甲尸将缓缓跪倒,铁甲寸寸崩解,化作锈屑随风飘散。
它仅存的幽蓝眼火微弱闪烁,似在完成最后一道执念。
颤抖的铁手从胸甲深处取出一块青铜令,令上刻着一个古朴的“归”字,斑驳却未朽。
它将令牌轻轻放入苏云清颤抖的掌心,低语如风:“持此令……可启天机阁地脉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