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盘坐于轮回井边,心灯高悬,第九字“心”裂纹中幽蓝光丝如脉搏跳动,每一次震颤都牵动着他识海深处的剧痛。
他闭目凝神,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可他知道,此刻不能退。
残灯在他掌心微微发烫,那行“第一百零一次轮回,执灯者归”的血字仍浮现在灰烬之上,像是一道来自远古的诅咒,又似一声穿越百年的呼唤。
他咬破舌尖,强行压下喉间的血腥气,将残灯轻轻托起,指尖一划,心头血滴落灯芯。
“魂火照界——开!”
低喝如刀出鞘,斩断寂静。
刹那间,心灯轰然爆发出幽蓝色的光潮,如涟漪般向四面八方荡开,掠过黄泉三里的血雾长岸。
天地仿佛被撕开一道裂口,阴风怒号,万鬼哀鸣。
那些沉沦百年的魂影,自血泥中缓缓升起。
有丹修披发赤足,双手被铁链贯穿,魂体被一尊青铜丹炉缓缓抽离,化作青烟注入丹丸;有剑修跪伏于祭台,头顶命格被一道黑笔篡改,姓名湮灭,只余“幽”字烙于额心,如奴印般狰狞;更有孩童魂魄被穿成串,悬于阴幡之下,随风轻晃,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百年前的真相,如血水倒灌入眼。
苏云清瞳孔骤缩,指尖发颤。
他认出了那些丹方残卷上的纹路——竟与师尊遗留的半部丹经同源!
而那些被炼化的魂体,皆是当年青冥宗覆灭时失踪的弟子!
“幽冥阁……”他齿间挤出三字,声音沙哑如锈刃刮骨,“你们竟以活魂为药引,逆炼‘往生丹’,篡夺他人命格,窃取轮回之力……这是逆天之罪!”
话音未落,缠绕周身的无形锁链骤然收紧。
那是“命丝网”——幽冥阁专为拘捕“九令持者”所设的禁制,细如发丝,却由万千怨魂织就,一旦入体,便蚀魂噬神,永世不得超生。
苏云清闷哼一声,脊背弓起,七窍渗出血丝。
他想动,却动不了,仿佛整个魂魄都被钉死在命运的桩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心灯第九字“心”的裂纹中,那道极淡的剑影猛然一震!
一道虚影自光中浮现,黑袍如夜,长发未束,眉心一点寒霜印记,正是谢无渊的魂体。
他双目紧闭,身形虚淡如烟,可当命契碑的虚影自心灯中升起,与他残魂共鸣的刹那,他猛然睁眼!
那一瞬,天地无声。
他的眸如初雪覆山,清冷、锐利,穿透百年尘雾,直落于苏云清身上。
虽无言语,可那一眼,已胜万语千言。
他抬手,残存的剑意自魂体中剥离,凝成一缕锋芒,如霜刃出鞘,无声无息地斩向缠绕苏云清的命丝网。
“铮——”
轻响如断琴弦。
锁链崩裂,黑雾四散,苏云清浑身一松,重重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他抬头,正对上谢无渊那一双清明如雪的眸。
时间仿佛凝固。
那不是幻觉,不是残影,而是真正的共鸣——命契已启,魂火相照。
他们之间,早已被某种古老的力量联结,跨越生死,贯穿轮回。
“谢无渊……”他喃喃,声音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笃定,“你一直在等我?”
谢无渊未答,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身形开始涣散。
命契碑的共鸣无法持久,他的魂体太过残破,强行复苏,已是逆命而行。
就在此时,一道瘦小身影悄然靠近。
无面,那始终手持残灯的鬼童子,蹲下身,将残灯轻轻翻转。
灯座底部暗格“咔”地弹开,一张泛黄的契纸缓缓飘出,边缘焦黑,似曾历劫火。
苏云清颤抖着接过。
纸上以血绘制双命格交叠之图,左侧为“苏”姓执灯者,命格如莲开九瓣,心灯为引;右侧为“谢”姓守护者,命格如剑破苍穹,命契为锁。
两股命线纠缠如环,轮回百转,始终不散。
契约末尾,一行小字如血刻成:
“轮回百次,契不断,魂不散。灯灭则契启,执灯者归,守护者醒。”
苏云清指尖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薄纸。
“……我们早就签过?”他喃喃,心口如被重锤击中,“不是这一世才开始的……而是……早已轮回百次?每一次,都是我们?每一次,你都……为我断魂而死?”
无人回答。
风过黄泉,残灯微晃,幽蓝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
忽然,那支判官笔自血雾中缓缓升起,通体焦黑,灵光几近消散。
墨殇的残魂浮现其上,面容模糊,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
“苏……公子……”他低语,气息微弱至极,“还差……最后一笔……”
他抬起虚幻的手,指向忘川深处。
那里,浓雾翻涌,一座残破的判台若隐若现,台上似有一册生死簿,正缓缓翻开。
墨殇的魂体开始崩解,点点光尘飘散如星。
可就在他即将彻底湮灭的前一瞬,他猛然睁眼,
他以魂血为墨,残念为笔,在虚空缓缓划出一行字——
字未成,风已止。
墨殇的残魂在风中碎成点点星火,最后一缕意识如烟散去。
那行以魂血写就的字悬于半空,猩红刺目:“判冥非鬼——玄冥子也。剜魂之日,他立誓:‘若不得永生,便毁轮回。’”
话音未落,黑雾翻涌如潮,自忘川深处扑来,似有巨口吞噬真言。
字迹边缘迅速被侵蚀,化作焦痕溃散。
可那声音却如钉入骨髓,回荡在苏云清识海深处——玄冥子,那个本该百年前就形神俱灭的青冥宗大长老,竟以执念寄身生死簿,化身“判冥”,操控幽冥阁百年,炼魂篡命,逆改轮回!
苏云清心头剧震,喉间又泛起血腥。
他强压翻涌的气血,目光死死盯着那行即将湮灭的文字。
原来师尊之死,谢无渊之毒,青冥覆灭之劫,皆源于一人之恨?
那恨意如深渊,竟要将整个轮回拖入永夜。
就在这死寂压迫之际,脚步声自雾中传来。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踏在命脉之上。
铁面差统领自浓雾中走出,黑袍猎猎,手中三枚命牌被锁链串起,表面刻着古篆“谢”字,边缘泛着暗红血纹,仿佛浸透过千魂之血。
他走到苏云清面前,动作迟缓却坚定,单膝跪地,将命牌高举过头。
随即,他抬手,缓缓摘下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与谢无渊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眉骨凌厉,鼻梁高挺,唇线冷峻。
可右眼角那道蜿蜒至鬓的旧疤,却如命运刻下的裂痕,昭示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他的眼眸深如古井,不见怨恨,唯有沉淀百年的悲凉与决绝。
“我是他失散的孪生兄弟。”他声音低哑,像是从地底传来,“玄冥子以我为‘契替身’,百年间,以我魂魄为引,镇压命契碑,替他承劫。”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云清手中的心灯上,“可命契终须归主。这一世……换我入碑,你带他走。”
苏云清呼吸一滞。
替身?
命契?
他猛然想起残灯暗格中的轮回契纸——那双命格交叠的图纹,守护者命格如剑破苍穹,却被一道锁链贯穿心口。
难道……那锁链,本该缠的是眼前之人?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心灯第九字“心”骤然一颤!
幽蓝光丝自裂纹中迸出,如活物般缠上那三枚命牌。
光丝游走,仿佛在探查魂魄本源。
苏云清只觉心神被牵引,意识随光丝沉入命牌深处。
刹那,两枚命牌表面泛起腥黑雾气,无数细如发丝的傀儡魂线浮现,如蛛网般密布牌体——那是被强行炼化的痕迹,魂已非魂,不过行尸走肉。
而第三枚……
幽蓝光丝缓缓渗入,牌面微光轻颤,竟未生黑雾。
反而在光丝触及的瞬间,隐隐浮现出一道熟悉的魂纹——与谢无渊心口命契印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