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药庐之内却亮如白昼。
玉环悬浮于苏云清头顶,第七字“道”的裂痕如同被天雷劈开的深渊,正缓缓渗出古老而灼热的气息。
他盘膝而坐,双掌交叠于心口,双心轮运转至极致,灵脉几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是一种逆天而行的牵引——以自身魂魄为引,借“情信之火”点燃命轨残痕,强行溯流百年光阴,唤醒沉睡在轮回尽头的代行者之魂。
阿芜伏在药庐四角,九条雪白狐尾如莲瓣般展开,尾尖燃起幽青灵焰,结成一座古老的护魂大阵。
她的本源早已受损,此刻却咬牙支撑,唇角渗出血丝,眼中却只有决然:“主人……撑住。”
屋檐之上,影八无声伫立,手中青铜令符刻着一个古朴的“守”字。
他指尖微颤,将令符缓缓插入屋脊地脉。
霎时间,大地轻震,一道无形屏障自四方向内合拢,稳住苏云清濒临溃散的神识。
画面,终于浮现。
——风雪漫天,千山寂寥。
一座孤峰之巅,一道身影静坐如石。
他没有药炉,没有丹方,甚至没有灵力波动,唯有眉心一点丹心印记,微弱却执拗地闪烁着。
他每日面北而望,口中低语,声音被风雪吞没,却在苏云清灵魂深处炸响:
“他还未出生……但我得活着,等他来。”
一滴血,自那人唇边滑落,染红了膝前白雪。
苏云清浑身剧震,瞳孔骤缩,心口如遭重锤。
那是我!那是我的魂光所化!
他终于明白,百年前那场命轨崩裂之时,不是谢无渊独自承受了劫数,而是有另一个“他”——以自身为祭,割裂魂魄,自愿踏入命运的夹缝,成为谢无渊的代行者。
不为天道,不为轮回,只为等一个还未降生的人。
“为什么……”苏云清嗓音嘶哑,泪水滚落,“你明明可以逃的……”
风雪中的人缓缓抬头。
眉目与他一般无二,却多了一身百劫不灭的孤寂。
他的目光穿透百年光阴,落在苏云清身上,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来了。”他说,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心上。
“我守的,不是命。”
“是你。”
话音落,那道身影缓缓消散,化作一道流光,穿越风雪,直冲天际,最终没入玉环裂痕之中。
刹那——
“愿”字轰然成形!
金光自玉环中冲天而起,贯穿夜穹,仿佛撕开了天幕的一角。
九道虚影在空中若隐若现,似有八枚令符已悄然共鸣,唯余其一,尚在迷雾之中。
面板微光浮现,字迹清晰:
【九令共鸣前置条件二达成——‘愿’令归位】
苏云清跪坐于地,双手颤抖,泪水不住滑落。
他望着玉环上那崭新的“愿”字,仿佛看见了百年前风雪中那个孤独的背影,如何以魂为薪,焚尽轮回,只为换他一句“我在”。
“不是我在救你……”他哽咽出声,“是另一个我,早已为你赴死。”
就在此时——
药庐之内,谢无渊猛然睁眼!
那一瞬,天地俱静。
他眉心剑印裂痕骤然爆开,一道璀璨剑魄自心口冲天而起,化作少年之形——十五岁的谢无渊,手持断剑,立于风雪之中。
身后,正是代行者残魂所化的屏障,正以自身为盾,抵挡着来自天道深处的黑雾侵蚀。
那黑雾如巨蟒盘旋,裹挟着冰冷意志,低语如判:
“命轨已定,逆者当诛。”
少年谢无渊回头,望向药庐方向,眼中无惧,唯有执念。
“我的命……”他缓缓抬起断剑,剑锋指向苍穹,“轮不到你安排!”
剑光斩落!
轰——!
黑雾如遭雷击,轰然溃散。
天际裂开一道细缝,仿佛有某种不可违逆的规则,首次被凡人之剑斩出缺口。
谢无渊本体缓缓站起,黑袍猎猎,眸光如寒星破夜。
他一步步走向苏云清,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运的脊梁上。
苏云清抬头,泪痕未干。
谢无渊俯身,伸手抚去他眼角的湿意,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
“你说过,这次换你撑伞……”
他微微一顿,唇角竟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可这次,换我来接你。”
话音未落,天边忽有钟声响起。
低沉,肃杀,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药庐上空,云层翻涌,隐隐有金纹浮现,似有阵法正在成形。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嗡鸣。
阿芜猛然抬头,九尾骤然扬起,额心丹心印记骤然亮起,如血月初升。
影八握紧“守”令,眸光一凛。
风,停了。
火,熄了。
连时间,都仿佛凝滞了一瞬。药庐内,金光未散,夜穹如裂。
“愿”字悬于玉环之上,流转不息,仿佛将整片天地的命轨都拨动了一瞬。
可那肃杀钟声却愈发逼近,自九霄垂落,一声重过一声,像是天道亲临,宣判凡尘逆者之罪。
风未动,人已至。
白镜尘踏云而来,玄色执律长袍猎猎翻飞,身后八名执法弟子列阵而立,手中锁魂链嗡鸣震颤,泛着禁锢元神的寒光。
他眸光冷峻,直视苏云清与谢无渊交握的手,声音如冰刃出鞘:
“命轨逆溯,代行者现,九令将聚——此乃乱命之源,悖逆天序,当镇!”
话音未落,阿芜猛然跃起,九尾如白莲怒绽,额心丹心印记骤然爆亮,一道血色月光自她瞳中射出,直照白镜尘袖口!
“嗤——”
半块血契玉自他袖中显露轮廓,被灵光一激,竟自行震颤起来。
其上纹路蜿蜒如藤,断裂处参差不齐——却与苏云清贴身珍藏的残片,严丝合缝!
苏云清瞳孔微缩。
他早知这血契玉非同寻常,乃师尊临终前塞入他掌心之物,说是“若有一日你见另一人持其半,便是命途交汇之时”。
可他从未想过,那人会是玉虚宫执律使,天道律法的化身——白镜尘。
“师尊……”沈流玉踉跄上前一步,脸色惨白,“你也曾……立过命契?为谁?为何?!”
白镜尘猛地合袖,动作几近仓皇,眸中闪过一丝裂痕般的痛楚,随即被铁一般的冷意覆上。
他厉声道:“妖狐惑心,妄图动摇天律,罪加一等!”
“罪?”苏云清缓缓站起,声音轻,却如针落寒潭,“你说天命不可违,可你自己,也曾为一人逆天改命。”
他目光如炬,直视白镜尘:“你封印情识,执掌律法百年,只为守住那半块玉不被寻回——你比谁都清楚,命契一旦重圆,天道所掩之秘,便再藏不住。”
空气凝滞。
连那肃杀钟声都仿佛迟了一拍。
白镜尘指尖微颤,终是闭了眼,低语如风:“……那是我未堕入执律之前的事了。”
就在此时,玉环第八槽“承”字之下,一道虚影悄然浮现——“信”字轮廓初成,如雾中古碑,隐隐透出守誓不渝的意志。
影八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却急促:“护令者传讯——北方荒原地脉震动,‘信’字令气息复苏,似与某位守誓者残魂共鸣,愿力未绝。”
谢无渊眉心剑印余温未散,他低头看向苏云清,眸中寒星渐暖:“你要去?”
“要。”苏云清握紧他的手,目光投向窗外——雨已停,云层裂开一线,透出深蓝夜空,“你说我是劫?不,我是来接他回家的人。”
话音落下,玉环第九槽“道”字忽地轻颤,明灭不定,似有遥远气息自苍穹尽头缓缓逼近,如影随形,却又捉摸不清。
风起,吹动药庐残帘。
阿芜低喘一声,九尾微垂,却仍死死盯着白镜尘方向。
影八悄然移步至门前,青铜“守”令泛起幽光。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谢无渊的呼吸忽然一滞,唇角溢出一缕极淡的黑血——剑魄虽醒,毒根未除,天道的反噬,已然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