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缓缓睁眼,呼吸微弱,仿佛一缕风就能吹散这残存的生机。
视线模糊,天地旋转,体内经脉空荡如枯井,三年寿元不仅未补,反而因命契反哺的逆天之举,被天地法则强行抽走了一部分本源——那是一段无法填补的空白,如同心渊深处裂开的深渊,无声吞噬着他原本圆满的道基。
可他笑了。
指尖微颤,触到那只始终紧握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冷如寒玉,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谢无渊就跪坐在他身侧,青衫染血,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与惊悸,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锁在他脸上,仿佛只要一移开,眼前之人就会再度消散于风中。
“你还活着……真好。”苏云清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几乎被风卷走。
谢无渊未语。
他只是俯身,动作极轻地将人抱起,剑意如幕,自周身扩散而出,凝成一道透明屏障,将外界残存的法则乱流、地火余焰尽数隔绝。
那一瞬,天地动荡,万灵退避,唯有这一方寸之地,静得如同初雪落湖。
“师兄醒了……我就……没白活这一世。”
阿芜站在碎裂的虹桥边缘,九尾早已不复昔日神辉,只剩三尾残存,毛色黯淡如烬。
她强撑着站直身体,嘴角还挂着血痕,可眼中却有光。
那是历经劫火而不灭的信仰,是对“师兄”二字近乎执念的守护。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终是支撑不住,向旁倾倒。
影六一步上前,铁臂稳稳托住她瘦弱的身躯。
他面无表情,可掌心微微发颤,那是血契仍在燃烧的征兆——他与尉迟烈以精血镇压命阵,此刻经脉尽裂,却仍不肯退后半步。
尉迟烈单膝跪地,手中长刀插入地面,用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抬头望向苏云清,眼中热意翻涌:“大人……终于回来了。”
可就在这片刻宁静之中,废墟高台之上,黑焰骤燃。
玄姬立于残垣之巅,手中傀皇令已碎成数片,却仍在掌心燃烧着幽暗的火焰。
她发丝凌乱,衣袍尽裂,可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疯狂。
“双心契圆满?”她冷笑,声音嘶哑如裂帛,“可这世间,终究没有两全!他活了,我就该死?他醒了,我就该退?我不信!我不认!”
她猛地抬手,残令引动地底沉眠的火脉,欲以最后灵力引爆整座夜昙城——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拉这天地陪葬。
谢无渊终于抬头。
剑未出鞘,只是一眼。
那一眼,如万载寒渊凝成的霜刃,直刺人心。
“你已无令,无阵,无路。”他声音极冷,却无杀意,只有终结的平静,“放下。”
玄姬浑身一震,黑焰在掌心剧烈跳动。
可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坚定的声音穿透风火,轻轻落在她耳畔——
“玄姬。”
苏云清抬手,以胸前玉珏为引,双心契之力如潮扩散,笼罩整座夜昙城。
那力量并不压迫,反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抚慰,仿佛能触碰到灵魂最深的伤痕。
“你不是错在爱他。”他望着她,目光澄澈如泉,“是错在不敢放手。”
风忽然静了。
玄姬的手指微微颤抖。
“真正的醒,不是让他活,是让自己活。”苏云清轻声道,“你困在梦里太久了,连自己都忘了——你也是值得被救的人。”
那一瞬,时间仿佛停滞。
傀皇令在她掌心寸寸碎裂,黑焰熄灭,如灰飘散。
她怔怔望着沉梦殿的方向,那里曾是她为他筑起的永恒梦境,是他沉睡千年的归所。
“阿姬……他还叫我阿姬……”她喃喃,声音破碎不堪。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可紧接着,她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却又透着解脱般的畅快。
“好!我成全你们——”她张开双臂,如祭天之舞,“这妖域,这命,这梦……我都不要了!”
话音未落,她纵身跃入地火深渊。
烈焰轰然闭合,吞没一切。
整座夜昙城震动渐止,残阳如血,洒在断壁残垣之上,宛如一场盛大的葬礼。
风起,灰落。
谢无渊抱着苏云清,站在虹桥尽头,一言不发。
他的剑意依旧环绕,可那冰冷的屏障中,却悄然多了一丝温度——那是他在护着他,如同护着这世间唯一的光。
苏云清靠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却缓缓闭上了眼。
玉珏贴着心口,温润依旧。
他意念沉入识海,试图唤出那陪伴他一路走来的【熟练度面板】——回溯“丹心不灭”之术,至少……要稳住残损的经脉。
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呼唤,那熟悉的界面却迟迟未现。
片刻后,它终于浮现,字迹黯淡,仿佛随时会消散。
【熟练度系统:受损(根源缺失)】
他怔了怔,随即轻轻一笑,眼底掠过一丝苦涩。
原来,命契反哺的代价,不只是寿元。
还有……那个曾让他从蝼蚁蜕变为宗师的依仗。
苏云清闭目,识海中那枚玉珏静静悬浮,映着残损的经脉如枯河裂地。
他试图唤出【熟练度面板】,回溯“丹心不灭”之术——那是他曾以千百次炼丹打磨出的保命绝学,每一次重复,都让生机多撑一刻。
可如今,那熟悉的界面浮现得极其艰难,字迹灰暗,仿佛被无形之力侵蚀殆尽。
七字浮现,随即碎成光点,消散于识海深处。
他怔住,指尖微颤,心头涌上一阵空茫。
原来如此……命契反哺,逆转生死,本就是逆天而行。
他以自身道基为薪,点燃谢无渊将熄的命火,可燃尽的,不只是三年寿元,更是支撑他一路攀爬至丹道宗师的根基。
那枚祖传玉佩曾是金手指,如今却如枯井,再难汲出半分神异。
“原来……我也到了极限。”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虚无之际,一道剑鸣划破死寂。
谢无渊单膝跪地,断愿剑出鞘三寸,剑身裂痕遍布,却依旧流转着不灭的寒光。
他一手紧抱着苏云清,另一手将剑狠狠插入地脉裂隙——刹那间,地火蛰伏,山河震颤,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剑心之力自剑尖迸发,化作金色丝线,缠绕上苏云清残破的躯体。
那不是灵力,不是丹气,而是谢无渊的“道”本身。
“你烧命护我,”他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我以剑心养你。”
金线游走,所过之处,枯脉微动,碎络重续。
苏云清感到一股温润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渗入识海,竟在缓缓填补那道本源的空白。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底泛起震惊——剑心,乃修士最核心的意志,动之则道损,损之则魂危。
谢无渊竟愿将自身道基为引,反哺于他?
“师兄……不可!”他挣扎欲起,却被谢无渊一手按住。
“闭嘴。”谢无渊垂眸看他,眉宇间冷峻依旧,可那双曾如寒渊般漠然的眼,此刻却盛满了不容置喙的决意,“你活着,才是我的道。”
话音未落,阿芜踉跄上前,三尾轻展,每一尾都缠绕着微弱的狐火。
她将最后的本源之力注入苏云清胸前的玉珏,毛色彻底转为灰白,身形几近透明。
“师兄的路……我陪你走完。”她笑着,如初见时那般纯净。
影六与尉迟烈对视一眼,同时咬破指尖,以血画契,引精血入虹桥残碑。
血光冲天,碑文重燃,断裂的虹桥竟在震颤中再度凝实,青光自九块玉珏中流转不息,最终汇聚成一道通天光柱,直贯苍穹。
玉珏之上,九字圆满——“道立心承,命契归一”。
虹桥尽头,两道虚影缓缓浮现:一道是苏云清师尊,青衫如旧,含笑而立;另一道则是上古妖皇,披甲执令,威压犹存。
他们相视一笑,身影渐淡,唯有一道古音回荡天地:
“道已立,劫已渡,尔等——可飞升。”
风起,云开,混沌裂隙中,一道光门若隐若现。
苏云清靠在谢无渊肩头,望着那通往未知的门扉,气息微弱却平静。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谢无渊染血的衣襟,低声道:“我们……走吧。”
谢无渊点头,将他稳稳抱起,一步踏向虹桥。
可就在两人即将步入光门之际,混沌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远的心跳——
仿佛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声鼓动,微弱,却清晰。
像是有什么,在等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