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影 第3章 猜测

火灾演习的那场虚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掉了两人关系里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薄雾。演习结束后，林允晨抱着泪眼婆娑的季云舒回家，那个下午，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相拥窝在沙发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无声地安抚着对方受惊的灵魂。

自那以后，某种微妙的变化在她们之间悄然发生。林允晨似乎不再那么执着于维持外在的“安全距离”，她默许了季云舒将更多个人物品侵占她的空间，甚至偶尔，在季云舒值夜班归来，累得在沙发上睡着时，她会轻轻给她盖上毯子，然后坐在旁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一看就是很久。

季云舒也变得更加“黏人”，但这种黏人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她会在林允晨看剧本时，安静地在一旁看自己的医学文献；会在林允晨因为角色情绪低落时，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或者只是默默地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她像是阳光，不知不觉间，已经渗透了林允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那些经年累月的清冷与孤寂。

关于她们关系的猜测，在网络上渐渐平息，但并未消失，转而成为一种粉丝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偶尔有狗仔拍到她们一起逛超市，或者季云舒下班后熟门熟路地走进林允晨的公寓楼，相关的讨论又会小范围地热闹一阵，但两位当事人始终保持着默契的沉默，不承认，不否认，不回应。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林允晨新电影《无声之境》的庆功宴。

《无声之境》是一部小众文艺片，林允晨在片中饰演一位失去听力的舞者，表演难度极大，但她凭借精湛的演技，再次征服了观众和评论界，被视作今年各大电影节影后的热门人选。庆功宴设在城中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星光熠熠，名流云集。

林允晨穿着一条简约的黑色露背长裙，妆容精致，气质清冷，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导演、制片和各界名流之间，举止得体，谈吐优雅，是全场当之无愧的焦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高跟鞋里的脚趾已经有些发麻，长时间维持的微笑让脸颊肌肉微微发酸。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喧嚣和应酬让她感到疲惫。

趁着间隙，她走到露台透气，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些许宴厅内的燥热。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与季云舒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季云舒一个小时前发的：

【季医生】：手术刚结束，一切顺利！庆功宴怎么样？有没有被灌酒？[小猫探头.jpg]

林允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晨】：还好。有点无聊。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就收到了回复。

【季医生】：无聊就早点溜嘛！我想吃你煮的阳春面了，医院食堂的夜班餐简直是酷刑！[可怜巴巴]

【晨】：再半小时。等我。

【季医生】：好哒！等你！[亲亲][亲亲]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林允晨周身的寒意和疲惫。她收起手机，正准备返回宴厅，一个略带油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允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吗？”

林允晨转身，是这部电影的一个投资方，姓王，业内风评一般，以喜欢纠缠女明星闻名。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林允晨身上打量。

“王总。”林允晨微微颔首，神色疏离。

“恭喜啊允晨，这次演出真是太精彩了，影后绝对是囊中之物！”王总凑近几步，身上的酒气混合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下一部戏有没有考虑？我这边有个不错的本子，大制作，女主角非常适合你，要不要找个时间，我们单独聊聊细节？”

他说着，手就看似不经意地要搭上林允晨的裸背。

林允晨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正欲侧身避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快她一步，挡在了她和王总之间。

是季云舒。

她显然来得匆忙，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外面随意套了件长风衣，脸上带着手术后的倦色，但眼神却清亮锐利，直直地看向那位王总。

“王总是吧？”季云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气场，“不好意思，允晨有点累了，需要休息。关于工作的事情，可以后续联系她的经纪人详谈。”

王总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还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你是？”

季云舒自然地挽住林允晨的手臂，姿态亲昵而保护，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回答：“我是季云舒，允晨的家属。”

“家属”两个字，她说得清晰而坦然，在灯火通明的露台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林允晨惊讶地侧头看向季云舒，看到她线条优美的侧脸和眼中毫不退缩的坚定。她能感觉到季云舒挽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王总的表情变了变，看看季云舒，又看看林允晨，似乎明白了什么，讪讪地笑了笑：“哦……原来是季医生，久仰久仰。那……你们聊，你们聊。”说完，便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露台上只剩下她们两人。晚风吹拂着季云舒的风衣下摆和白大褂的衣角。

“你怎么来了？”林允晨低声问，心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温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季云舒今天有手术，她以为她不会来的。

季云舒转过身，面对着她，眼里的锐利化为了熟悉的温柔和一点点小得意：“我不来，怎么赶走苍蝇？而且，”她凑近林允晨，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说了想吃你煮的阳春面嘛，怕你被这群人缠住，所以亲自来接你下班呀，林老师。”

林允晨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黑，知道她刚结束一场漫长的手术，肯定很累，却还是赶了过来，只为给她解围，接她回家。心口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填满。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季云舒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回家。”

“好，回家。”

她们没有理会身后宴厅里的觥筹交错，也没有在意是否有人看到她们携手离去的背影，就这样牵着彼此的手，穿过酒店华丽的大堂，走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张模糊的照片悄然在网络上流传开来。照片是在酒店露台远处偷拍的，画质不算清晰，但能辨认出林允晨和季云舒的身影。一张是季云舒挡在林允晨身前，与那位王总对峙；另一张，是她们牵手离开的背影。

配文更是引人遐想：“《无声之境》庆功宴惊现‘家属’护驾！林影后与季医生牵手离场，关系不言而喻？”

这一次，舆论不再仅仅是猜测。照片里季云舒的保护姿态，林允晨默许甚至依赖的牵手，几乎坐实了所有人的猜想。祝福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少数不和谐的音符。

“啊啊啊官方发糖了！！”

“家属！她说了家属！我磕的CP是真的！”

“季医生好A！护妻狂魔！”

“牵手了牵手了！这背影也太配了吧！”

“祝99！一定要幸福！”

面对这次几乎算是半公开的场面，林允晨和季云舒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正式回应。但几天后，细心的粉丝发现，林允晨那常年只发工作相关、宛如机器人账号的微博，悄悄关注了季云舒。而季云舒的微博，则多了一张照片：一双交握的手，特写，没有露脸，配文只有一个太阳的表情符号。

阳光之下，万物明朗。

她们的爱情，无需向世界大声宣告，却在每一个日常的细节里，在每一次默契的互动中，悄然绽放，温柔而坚定。

生活依旧继续。季云舒依旧忙碌于医院，救死扶伤；林允晨依旧穿梭于片场，塑造角色。她们在不同的领域发光发热，然后回到共同的家，分享彼此的疲惫与喜悦。

又一个深夜，林允晨结束通告回家，发现客厅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季云舒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眼镜滑到了鼻梁上，手边还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医学书。

林允晨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她的睡颜。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林允晨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安宁感所充盈。她轻轻摘掉季云舒的眼镜，合上书，然后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我回来了。”她用气声说。

睡梦中的季云舒，仿佛有所感应，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了一个甜甜的弧度。

额头上轻柔的触感，像一片羽毛划过平静的湖面，漾开细微的涟漪。季云舒在睡梦中咂了咂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在近在咫尺的脸上。林允晨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距离近得能数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能看清她眼底还没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温柔。

“唔……允晨？”季云舒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和沙哑，像裹了糖霜的糯米糍。她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林允晨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淡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偷吻不是她做的。她顺手将季云舒滑落的眼镜折好，放在茶几上，“怎么睡在这里？容易着凉。”

季云舒撑着沙发坐起来，毯子从肩上滑落，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才懒洋洋地回答：“本来想边看书边等你嘛，谁知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几点了？”

“快一点了。”林允晨看了眼挂钟，“下次别等，困了就去床上睡。”

“那不行，”季云舒摇摇头，脑袋顺势靠上林允晨的腰侧，像只寻求安抚的大型犬，“看不到你回来，我睡不踏实。”

她仰起脸，眼睛因为刚醒还水汪汪的，带着点依赖的撒娇意味：“今天顺利吗？有没有被为难？”

林允晨低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尖像是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她抬手，指尖轻轻梳理着季云舒有些凌乱的长发，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顺利。没人能为难我。”

除了你。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让她轻易卸下心防，露出软肋。

“那就好。”季云舒满足地蹭了蹭她的腰侧，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直身体，“啊！对了！你饿不饿？我晚上炖了汤，在厨房温着，给你盛一碗？”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林允晨轻轻按回沙发。

“我不饿，别忙了。”林允晨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知道她今天肯定也不轻松，“你明天不是还有早班？”

“嗯……八点查房。”季云舒老实回答，但眼神还往厨房方向瞟，“可是汤……”

“明天再喝。”林允晨语气不容拒绝，她弯腰，将季云舒打横抱起。

“呀！”季云舒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脖子，脸颊微红，“允晨你干嘛……我自己能走。”

“省点力气，明天好伺候你的病人。”林允晨面不改色，抱着她稳步走向卧室。季云舒虽然个子高挑，但体重很轻，对她来说并不费力。

将季云舒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林允晨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季云舒躺在枕头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里面盛满了笑意和幸福。

“允晨，”她小声说，“你真好。”

林允晨没说话，只是伸手关了床头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她在另一侧躺下，刚调整好姿势，一个温暖的身体就自动自觉地滚进了她怀里，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脑袋枕着她的手臂，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

季云舒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和她本身那种让人安心的暖香，萦绕在林允晨的鼻尖。

“晚安，允晨。”季云舒在她怀里咕哝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林允晨收拢手臂，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黑暗中，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晚安，云舒。”

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月光悄然漫进室内，为相拥而眠的两人披上一层柔和的银纱。长夜漫漫，但因有彼此，便不再是孤寂的旅程，而是温暖而安稳的归途。

她们的故事，就在这一个又一个平淡却真实的夜晚里，静静地书写着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