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拾光录 第2章 海皇入瓮（一）

海岛的暑气消散得比陆地快些，上午并不觉得炎热。敖海云和祖依来到海岳书院时，正逢院长出差，只有一位助理接待她们。

助理也在神殿任职，自然知晓敖海云这位在史书上昙花一现的神女。起初他心存疑虑，待敖海云摘下围帽，露出那倾世容颜，助理反倒信了几分。自知处理不了这上古大神的事情，他匆匆备好果盘茶水，便去请能主事的人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人来。敖海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打开屋门。屋外气温渐高，湿热的暑气扑面而来，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又关上门，踱到窗前向外张望。窗外的花坛里，夏花开得正艳，抬眸远眺，大半个学院和远处蔚蓝的大海尽收眼底。

“这屋顶花园景致真不错，”敖海云赞叹道，“再看这学院布局，顺应八卦五行，当真是生生不息的好格局。”

“你会看风水？”祖依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不学无术的小霸王还懂此道。

“天文地理，把控人心，才是神职人员的必修课。喜不喜欢另说，不学可是真要挨手板呢！”敖海云回忆起过去，不觉感慨叹息。她先天不足容易疲倦，学得也慢，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祖依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相处久了，敖海云早已摸透了她的心思，难怪能说出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敖海云站累了，坐回原位。祖依又在看那鬼画符似的卷轴，敖海云凑过去，她也没躲开。

敖海云看不懂，收回视线，实在无聊，便找话聊：“依依，我看你有事没事就看这东西，都不出门玩的吗？”

祖依收起卷轴抬起头：“这是作业，抽空看看。我平时会四处游历，寻找些有趣的疑难杂症。”

『哇！我遇到工作狂了。』敖海云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转而东拉西扯道：“看你平时总是一个人，没有朋友吗？”

“这里的人寿命太短，结交多了徒增伤感。若说友人，我倒与北边的大妖有些交情。”见敖海云实在好奇，祖依也如实相告。

敖海云知道那北方大妖并非本界住民。神殿掌管外境来客事宜，只要不为恶作乱，通常都能和平共处。再说母神升迁的这么大的事情，筹备了十数万年，自然不能只让祖依这个小姑娘独自操持，必有实力非凡的前辈暗中护持。这样一想，敖海云倒觉得理所当然，不再追问了。

“母神的旧部……你没接触过吗？”

“没有，”祖依难得露出一丝愁苦，“他们要是知道我把他们的母神调走了，不得恨死我！”

『母神离去，我们这些旧部失了依仗，又该何去何从呢？』想到此处，敖海云也不免忧心，犹犹豫豫的问：“没有新的管理者降临吗？”

祖依摇头：“这颗星暗地势力盘根错节，是个烫手山芋，没人肯接手的。”

“那我们的未来又该如何呢？”敖海云更加担忧了。

话题恰好引到了祖依想问之处：“你们自己选个管理者，如何？”

敖海云惊诧，抬眸紧紧盯住祖依：“这事可行？”

“若有合适人选，未尝不可！”

“那就敖星野吧！”敖海云毫不犹豫地报出名字。

“他……”听到这个名字，祖依的思绪迟滞了一瞬。

见祖依犹豫，敖海云连忙夸赞道：“不是我夸他，比起狡猾的狐狸、无情的金乌、阴鸷的烛龙、暴力的白虎、优柔的青龙，他可算得上阳光向上了。除了性格好，他年少时就精于御下之道，这才是管理者必备的素质吧？”

“确实……”祖依垂下眼眸，避开敖海云的视线。

见祖依认可，敖海云连忙跟进：“他是我们这小地方最拿得出手的男孩子了，你当真不考虑一下？”

话题扯远了，祖依有些羞恼，语气带上了几分强势：“我不接受联姻，说正事！”

『原来外面的女孩子也会害羞！』敖海云心中暗笑，轻咳一声，换上正经语气：“我是海神女，以我与这些人的关系来看，扶持敖星野，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话听起来更实在，祖依点头应了：“我会考虑的……”

敖海云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就是嘛，多好的男孩子，好好考虑一下！”

“你……”祖依刚想反驳，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琥珀色眼瞳的高挑男子立在门口——正是海皇敖星野。

祖依瞬间收敛神色，垂下眼帘不去看门口。

敖星野坦然走进来。“海云姐！”除了行礼的片刻，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祖依身上。

一个含情脉脉、欲言又止；一个低眉不语、含羞带怯。

『看来不用我介绍了！』敖海云在一旁看够了热闹，站起身来打算悄悄溜走。

“你去哪？”祖依慌忙跟着站起。

敖海云轻咳一声，一本正经：“我先去领书！”她拉开房门，一股热浪猛地涌进。敖海云立刻关了门，心思一转，笑盈盈地看向敖星野：“星野，我需要个司机，要有车，油费房租餐费自理，有兴趣吗？”

敖星野目光扫过依旧低着头的祖依，对敖海云点头道：“这好差事务必交给我！”

敖海云过去揽住祖依的胳膊，调侃道：“依依，你看这司机怎么样？带出去够派头吧？”

祖依抽出手，蹙眉不悦：“你这哪里是找司机，分明是找个冤大头！”

“哎呦，这就心疼了？”敖海云故意凑近了些。

祖依没答话，拉开房门就快步走了出去。敖星野下意识抬手想拦，动作却停滞在半空，只默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的失落难以遮掩。

“你去哪啊！”敖海云对着门外喊道。

祖依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头回道：“去拿书！”

见人没打算彻底跑掉，敖海云暗自松了口气，侧眸瞥向敖星野，揶揄起来：“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海皇陛下，如今也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了？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敖星野脸上浮起一抹苦笑：“海云姐莫要取笑我了。”

敖海云收敛了脸上的戏谑：“说正经的，她喜欢你！”

“我知道。”

“知道还不赶紧去追！”

敖海云最受不了这磨蹭劲儿，抓起一顶围帽塞到他手里，又在他腿上轻踢一脚：“快去！”

敖星野被她推得一个踉跄，顺势小跑着追了上去，将那顶围帽轻轻戴在祖依头上。

祖依脚步略顿，掀起珠帘一角，对上了烁着星光的琥珀色眸子。她立刻放下珠帘，低下头继续前行，只是脚下的步子渐渐放缓，给了身旁人并肩而行的机会。

走到敖海云视线之外，敖星野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信息。祖依察觉身边人停下，也转过身来。

敖星野安排好后续，收起手机，看向她时，眉毛轻挑，笑容里带上几分久别重逢的熟稔和深意：“修身养性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出来了？”

祖依朱唇微抿，试图转移话题：“让海云去书院这事是你安排的？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前些日子碰巧看见海云姐赶海，后来悄悄观察了几天，又见你进了百川苑，便与那百川苑的主人打听了一下。”敖星野耐心解释，随即抛出自己的疑问，“你是怎么寻回她的？”

“我要与海神女对接，自然得让她活过来。”祖依答道。

“那正好！”敖星野眼睛一亮，眉飞色舞道，“让她给你安排个辅佐大巫的身份，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世间自由行走了！”

祖依岂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反驳道：“我何时不能在世间自由来去了？你怕是有别的目的吧？”

敖星野忽然低下头，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半尺。他笑眼中的温和褪去几分，带上了一丝不容闪避的锐利，问话的声音却又放得很轻：“你不知道我来此为何？”

祖依向后微仰，装作听不懂，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问过海云了，她选你。”

“她又做不得主，”敖星野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不得你选吗？选我如何？”

祖依心慌意乱，慌忙背过身去：“我哪里做得了主！”

“你的事，你还做不了主？”身后传来不甘心的追问。

祖依用力摇头：“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去留！任务完成，我是要离开的。你还是……趁早打消那个念头吧！”说完，她紧闭着眼睛，快步朝接待室的方向走去。

屋里，敖海云正清点着刚送来的课本。门“砰”地被推开，祖依红着眼睛冲了进来，伏在桌上。

『吵架了？』敖海云放下课本，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心问道：“怎么了？星野那小子欺负你了？”见没有回应，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教训他！”

“没有！”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敖海云松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外。

屋外已是燥热难当，热浪扑面，敖海云觉得自己快被烤化了，语气也带上了火气：“你怎么把人家姑娘弄哭了？”

敖星野坐在花池边，听到训斥抬起头，见到熟悉的姐姐，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委屈。

『这孩子何曾这般失落过！』敖海云心软了，先安抚道：“闹什么矛盾了吗？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敖星野深吸一口气，叹道：“她的顾虑太多，我的牵绊也太多……想在一起，好难啊！”

敖海云也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谈恋爱嘛，总要有点勇气。我找人帮你劝劝她？”

“真的？”敖星野眼中瞬间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敖海云笃定地点头道：“真的！先送我们回百川苑。”

“好嘞！”敖星野立刻跳起来，小跑着去收拾东西了。

只剩下敖海云站在原地，凝望着那又变得轻快起来的背影。

『太好了，他还是那副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