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里提着的心落下,等到悄无声息潜入魏宅,只见主院中人已经倒了一地。
“这是……”他心惊肉跳,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看了好几眼确定没有流血,当不是死亡后才放下心来。
却见孟淮妴直往书房而去。
房内,拓火君已在,还有一大麻袋在地上。
苏里觉得不妙,当下不敢言语,听到有杀手追来的动静,急切地看向孟淮妴。
黛禾此时已经在操作机关,片刻后,角落一块厚重的砖石缓缓下沉。
“暗道?”苏里惊呼一声。
“是啊,这个魏慕,真有意思。”孟淮妴似笑非笑,对黛禾道,“你与暗四在外,复原机关后离开,其余一切不变。”
话落,她已跳了下去,拓火君跟上。
扮演暗一的叶松扛着麻袋紧随其后。
暗三提着苏里一并跳下去。
暗四和黛禾把机关复原后,立刻离开。有一部分杀手追上,另一部分倒也做戏做全套,进入书房探寻无果后才离开。
暗道内,孟淮妴毫不犹豫地走下台阶。
人算不如天算,她本打算以后跟着突然冒出的与魏慕偷情的人下暗道,由于魏慕白日需要当值,这个时间肯定会是在夜晚。
却没想到有今日这出变故,导致时间提前,白日下暗道,还未能跟着偷情者。
一盏灯火在前开路,一柄长刀在旁防卫。
黑暗中,孟淮妴与拓火君并肩走过一级级台阶,仿佛黄泉路上作伴的鬼。
“呵~”
拓火君侧头:“郡主何故发笑?”
孟淮妴眼中迎着火光,摇头看他一眼,又垂眸看脚下,并未作答。
短短一瞬,如流星停下脚步,给了信徒一点光芒。
这样真心的笑容,把双眼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郁击退,让人见之意动。
拓火君没有追问,只是挥舞长刀的手幅度更大了。
他不知,这样防止前方有暗箭飞来的动作,在没有暗箭时,当然滑稽可笑。
五人直下近三十级台阶,才终于停止。
举灯照了照,是与台阶同宽的甬道,只可两人并肩,可称逼仄,前方是一片黑暗,头顶的高度比正常暗室要矮一些,能够激发起人心的焦躁和不安。
苏里不想再往前,他扶着墙,神情痛苦:“郡主,待在这里躲避杀手应该就行了。等您的护卫把消息带给按察使,把杀手抓捕,就可以出去了。”
孟淮妴配合表演,停下脚步:“好啊,都歇息一会儿。”
苏里转身以衣袖把台阶擦干净,道:“郡主大人,您坐。”
“你为救我而受了伤,才该好生歇息。”孟淮妴走过来,却示意暗三扶他坐下,“给他上些药。”
苏里不敢独坐,想要推脱,已被暗三按下,他只能羞赧地笑笑,道:“多谢郡主大人,只是听您方才所言,还真可能是魏慕派人灭口,如此,岂敢谈救您,分明是下官把贼人引来,牵连了郡主大人,下官深感惶恐!”
“岂会是你把贼人引来的?”孟淮妴正色问。
苏里道羞愧:“应当是下官,是下官一发现男尸就来找您,贼人没有反应时间,待赶到时才会阻止不及,索性赶来灭口,从而牵连了您。”
“你认为,区区一个佥事敢杀我?”孟淮妴抱着胳膊,把他当自己人的架势,一起探讨,“他平日与何人亲近?男尸是你亲自发现的?”
苏里面色变换,似想到什么,又忍住。先讲了发现男尸的经过,再停顿后,道:“他也就与都司上下亲近。”
孟淮妴审视着他,突然冷下脸质问:“苏佥事,你有所隐瞒。”
苏里嗫嚅着,片刻后下定决心般挺起胸膛,在与孟淮妴对视之后,他又泄了气,移开眼睛。
“说。”孟淮妴眉头紧锁,是真的很不耐烦了。
苏里听她语气,知道火候已到,抬眼小心瞥了眼,小声解释:“郡主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佥事,人微言轻,我家大人都不信我,您……”
闻言,孟淮妴目光柔和下来,微微弯腰,像看小孩一样,道:“苏佥事的大人有眼无珠,本郡主却是个慧眼识珠的。如你这般心思纯净之人,才是朝廷缺少的人才,做个小小佥事,实在屈才。”
本是想以并不精明的外表让郡主放松警惕,办起事来能轻松些。
可现在……
苏里脸颊微红,没想到自己三十好几了,竟然在这一瞬间信了这种场面话。
是场面话吧?
可是郡主看起来好真诚啊……
只要能帮助自己的仕途,觉得自己可爱的话,也不是不行。
不由得,苏里期望起来,但愿郡主愿意让按察使上船,如此,他的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思绪万千,苏里觉得孟淮妴的态度够了,这才道:“不敢瞒郡主,其实……”他四下看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其实,我之所以会独自查到男尸,是因我知那男尸身份。”
“他名唤郑安,是我的好友。”
苏里表情悲伤,“郑安失踪半年有余,是到济安府后失踪的,我一直在派人追查他的下落。后来,我查到了栏商县许家,一个名叫‘许溥’的人。”
“在我的暗中调查下,我发现许溥这半年间掳走了五人,其中有三人在数月后被送给了魏慕,而我的好友郑安,就是其中之一。”
在悲伤之余,他的眼睛一直在悄悄观察孟淮妴。
看到孟淮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后,他心中确定。
果然,郡主是知晓许家瘦马的。
“魏慕?”
听到孟淮妴首先关注的是魏慕后,苏里更是确定,她不清楚收瘦马的官吏,此时在调查。
他点头:“是他,可惜我是使了钱财,让江湖人帮我查的。由于不是亲眼所见,按察使并不相信弃籍的调查,等我要让那江湖人站出来作证时,他却又离奇死亡。想来,是被许溥发现了。”
“你家按察使,还真是无能!”孟淮妴随口点评一句,见苏里下意识不满后,便确定方才那一段故事是编造的。
她又道,“不对呀,既然魏慕和许家有这层关系,他怎会还要强迫许家的许自延?”
苏里不耻道:“许家人口众多,许溥敢掳人送魏慕,区区一个自家人,他可能也不放在眼里罢。”
孟淮妴点点头,看上去信了:“许家人口确实多,怨不得魏慕敢对我下杀手,看来此二人狼狈为奸,已经无法无天了。”
“是啊,我那可怜的兄弟!”苏里红着眼睛,起身跪地,“希望郡主大人能为受害者平冤昭雪,让那两个恶徒伏法!”
“快快请起,你放心,我定会严查此事!”
暗三把苏里扶起来,正在苏里觉得安心时,孟淮妴却又道,“只是,我还是觉得不妥,苏佥事你说,这区区二人之力,真能有此胆量。”
苏里觉得她的目光凌厉起来,像是看透了自己,只能附和:“是,是啊,他们胆子是大了些。”
孟淮妴微合双眼,上下打量他一番。
苏里心中惴惴,莫名恐慌。
“苏佥事,你说都阃对自己手底下的人犯错,一无所知吗?”
都阃即是都指挥使。
苏里提着的心微微放下,思索着就要回答,却听那平稳沉静的声音再次提问:“苏佥事,你说你家按察使是不相信弃籍的调查,还是——有所参与?”
疑问中的停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苏里心生寒意,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郡主,您是说,按察使和都指挥使,有意包庇?”
“呵呵……”
随着一声可怖的冷笑,孟淮妴把灯举在脸前。
苏里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周身一片黑暗,只有这张脸在黄色的灯光下清晰可辨,仿佛一颗人头浮在半空,苏里后退一步:“郡,郡主?”
在灯火之后,那张脸极其缓慢地展露出一个微笑,缓缓道:“不,我说他们,或许参与。”
苏里头皮发麻,任是再美的脸,在此情此景中做这样不同寻常的动作,都是恐怖的。
他脑子努力转动,终于挤出声音,问:“那您,您愿意调查他们,让受害者平冤昭雪吗?”
嗯~
孟淮妴深吸一口气,恐惧的味道,真是迷人。
她把灯放下一点,微蹙眉头,摇头转身:“是有点麻烦~”
她的态度模棱两可,苏里有些失望,但转而一想又释然,太顺利的反倒有猫腻。
见她走入黑暗,苏里此刻不敢劝停,只能装作流血过多头晕,让暗三扶着。
实在是太黑了,当孟淮妴走过,苏里看到墙边有灯柱,顿时一喜,道:“郡主大人,可以点灯。”
孟淮妴头也不回,道:“回来时还要灭,麻烦。”
这是不准备点灯了?就提着一盏小灯?
苏里腿都有些软了,他安静片刻,问:“大家还有灯吗?可以点上……”
“有。”孟淮妴当即告诉他,继而又是两声可怖的冷笑,“可是太亮了,有什么意思呢?”
“……”
原来只点一盏灯,是为了有意思啊。
苏里不再说话。
一行在黑暗中前行,心中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怎么这么长?没有暗室吗?”
苏里说出了大家的想法,但无人可以解答,只能继续探寻。
由于未知之地,看不清前路,谨防机关,众人走得很慢。
走了两刻钟后,灯火映照下,才终于没在前方看到墙壁,这意味着,再迈几步,前方就是一个更大的空间。
近二里路,不知是通向了何处。
修一条如此长的地下通道,在需要秘密进行的条件下,即便是最齐全的工具,也耗时不会短。
孟淮妴停下步子,提灯四顾,打算先观察一番。
几人视线随着她提起的灯火移动,左边,短距离内是空的,更远的看不清,再移至右边。
长时间行走后看到的黑暗空间,让人倍感神秘,灯火穿不透的前方就像人类不得涉足的禁忌之地,令人对自己将要涉足的行为紧张又兴奋。
“呼——”
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吹来,移向右边的灯火瞬间熄灭,黑暗带着铺天盖地的压抑当头盖下。
逼仄地下,阴冷黑暗。
仿佛可以滋生无数种罪恶与怪物。
在如此环境中,连叶松的心都有一瞬间的漏跳,苏里更是差点没忍住叫出了声。
只有孟淮妴和拓火君,仿佛能视物一般淡然。
两个走在前头的人,在风吹之际,分明感受到前方有呼吸声。
“何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