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在身后合拢,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父亲的雷霆之怒和沈沐阳那抹冰冷的笑意,门外是死寂的走廊和沈承晏破碎的自尊。
他没有立刻回房,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手臂死死压在眼睛上,试图阻挡那汹涌而至的酸涩,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废物”。
那两个字,还有沈沐阳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不知过了多久,腿脚的麻木和心底一片荒芜的死寂让他终于支撑着站起身。他像个游魂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对走廊另一端传来的轻微开门声充耳不闻。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书桌上,那个牛皮纸笔记本安静地躺着,封面粗糙的质感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不准再写了”。他走过去,指尖颤抖地抚摸着笔记本的边缘,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叛逆同时涌上心头。这是他最后的堡垒,难道也要被剥夺吗?
他猛地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这一夜,沈承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光微亮。父亲的最后通牒,沈沐阳的冷笑,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第二天是周六。沈宅依旧安静,但这安静之下,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沈承晏很晚才起床,或者说,他根本未曾真正入睡。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沉默地走下楼梯,准备去厨房找点水喝。
刚走到客厅,就看到沈沐阳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神情专注地看着报纸,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听到脚步声,沈沐阳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承晏憔悴的脸,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昨晚书房里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沈承晏立刻移开视线,不想与他对视,径直走向厨房。
“等等。”沈沐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承晏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身体微微绷紧。
沈沐阳放下报纸,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家教的事情,爸交代给我了。”
沈承晏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紧了拳头。
“今天下午开始。”沈沐阳继续说道,啜饮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从容,“第一门,数学。”
“不需要。”沈承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
沈沐阳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了你的成绩单和试卷,基础太差,不是请几个家教就能解决的。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他的话像刀子,精准地剥开沈承晏试图掩饰的狼狈。
“所以,”沈沐阳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沈承晏紧绷的背上,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我来给你补。”
沈承晏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你说什么?”
沈沐阳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重复道:“我说,从今天下午开始,我给你补课。”
“你凭什么?!”沈承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侵犯领地的尖锐,“我不需要!我不用你管!”
让他来给自己补课?这个昨天还在冷眼旁观、甚至带着嘲讽看他被父亲斥责为“废物”的人,现在却要摆出一副“兄长”的姿态来“帮助”他?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和羞辱!
沈沐阳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站起身,迈步走到沈承晏面前。他比沈承晏高出不少,靠近时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淡淡的咖啡香和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气息。
“沈承晏,”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这是爸的决定,也是目前最有效率的方案。”
他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沈承晏写满抗拒的眼底。
“你以为我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沈家不能有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儿子,这传出去是笑话。而我,恰好有能力,也有‘义务’,防止这个笑话发生。”
“义务”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在提醒沈承晏他们之间那尴尬而无法摆脱的关系。
沈承晏被他话语里的现实和冷酷刺得遍体鳞伤。原来如此。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沈家的颜面,是为了履行他那可笑的“义务”!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沈承晏红着眼睛,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昨天不是还在笑吗?笑我是个废物!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沈沐阳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那双褐色的眼眸里翻涌起晦暗难明的情绪。他盯着沈承晏,看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不是假好心,不重要。你接不接受,也不重要。”
他抬起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下午两点,书房。如果你不来,我不介意再去一次你的学校,和你的班主任‘好好沟通’一下。”
又是威胁。用他最害怕、最觉得难堪的事情来威胁他。
沈承晏死死地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这张由父亲和沈沐阳共同织就的、名为“管教”和“义务”的网。
沈沐阳不再看他,转身重新坐回沙发,拿起报纸,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记住,下午两点。”
最后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沈承晏的脖子上。
沈承晏站在原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他看着沈沐阳平静的侧影,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和恨意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