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云船悄然隐入天际。
而凌霄台之上,终于被一声清越的钟鸣打破。吉时已到。
高台上的气氛愈发压抑。慕容家主慕容鸿的指尖在玉石扶手上不耐烦地轻点,发出“哒、哒”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天衍宗的长老们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实则紧绷的神识早已锁定了王座。
然而,剑仙大人还是没有出现。
就在慕容鸿即将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嗡……”
一瞬间,风停了。云散了。广场上数千修士的窃窃私语、慕容鸿指尖的敲击声、甚至连所有人胸腔中的心跳,都在这一刹那,被一股无形的、绝对的意志强行“静止”了!
周遭的气温并非陡然下降,而是某种法则一样的力量,将空气中的热量抽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将所有人都封印其中。
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那座万古不化的玄冰王座之上。
她不是“到来”,而是仿佛从创世之初便已“存在”于那里。
她是唯一的仙人,剑仙柳飞霜。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淡漠地垂下,仿佛在俯瞰一群蝼蚁。整个登天台,数千名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股神明般的威压下,神魂战栗,不由自主地起身,躬身行礼。
“恭迎剑仙大人归位!!” 山呼海啸,声震云霄。
然而,当他们颤抖着抬起头时,所有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在王座之侧,落后半步的地方,一个身着青衣的身影静静站立。她面容清冷,神色平静,一双青碧色的眼眸淡漠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震惊、愤怒、贪婪、忌惮的脸。是碧青。
那只在大半年前,当众显露魔气与蛟龙真身,硬闯凌霄塔的“魔蛟”!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是她!那只魔蛟!!” “她……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疯了!剑仙大人竟然真的把她带到了正道大会上!这是要庇护魔族吗?!”
高台之上,各方领袖的反应更是精彩纷呈。 “啪嚓!”慕容鸿手中的万年灵玉扶手,应声化为齑粉。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碧青,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向稳重老持的天衍宗主,那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就连正道盟的顾盟主,也不由得悄然皱紧了眉头。
“呵……” 天骄席位上,楚悠那慵懒的媚笑僵在了脸上,随即便化作了更加浓郁的、近乎兴奋的玩味。她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微变的顾玥,又瞥了一眼那终于睁开了双眼的林惊鸿,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 “哎呀,顾玥姐姐。你瞧,这可比话本里写的……有意思多了。这就是你说的,大人的‘深意’吗?”
顾玥的面纱微微颤动,没有作答。林惊鸿的眉头紧锁。
“剑仙大人!!” 天衍宗主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对着王座深深一揖,声音洪亮,义正辞严:“我等恭迎大人归位!然,魔潮将至,联盟上下人心惶惶。此刻,大人您将此身负魔气、血脉诡异的‘魔蛟’带上圣地凌霄台,实乃不妥!”
“宗主所言极是!”慕容鸿立刻起身附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此獠在龙吟窟害我孩儿,又在登天台重创我族人!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您将她留在身边,实乃养虎为患!恳请大人三思,将此魔女交由正道盟处置,以安天下人心!”
“请大人三思!” “请大人,给天下一个‘说法’!” 一时间,那些早已串通一气的宗门与家族,纷纷起身附和,声势浩大,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正义的审判。
碧青冷眼看着这一切。 “呵,好一个‘说法’。” 她在心中冷笑,“不过是借着我的由头,来试探她的底线罢了。”
“就是!” 识海里,小碧青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他们就是找个借口!一边试探你对剑仙大人到底有多重要,另一边,就是想借着‘除魔’的大义,逼她多给点好处!”
“……你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 “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好不好!不对,我是蛟!”
王座之上,柳飞霜那双蔚蓝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些义愤填膺的脸。 “说法?”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仿佛带着凌霄塔顶万古不化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
“你们,”她微微前倾,那神明般的威压,让所有化神期以下的人都感到一阵窒息,“在教我做事?”
她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嘲弄。 “好啊。”
“慕容鸿。” “……在。”慕容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连直视那双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龙吟窟的上古魔蛟,本在龙族封印之地,为何会出现在云梦泽,你是真的不知晓?”
慕容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大人!此乃污蔑!我慕容家……” “那龙潭森林里,你私自饲养的魔物,用活人喂养,又是何故?”
“轰!”慕容鸿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全无。
“天衍宗主。”柳飞霜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目光转向另一人。 “……在。”天衍宗主强作镇定。 “你宗门后山那座‘镇魔塔’,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养’。塔中三千怨魂,日夜祭炼,滋养你宗那件‘天魔舍利’。这,是否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天衍宗主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道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飞霜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巡视,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家族,每一个宗门。 “还有你们……” “万器阁私铸魔兵,贩卖给西州魔修,换取稀有矿藏。” “百花谷以‘救治’为名,暗中试验‘花魔’禁术。” “五行宗……”
她每点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势力的领袖脸色煞白一分。她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她是在陈述事实。
“现在,”她的声音陡然变冷,“我以无上仙法,净化了一只误入歧途的小蛟龙,收作宠物。你们,却要我给一个说法?”
碧青听罢,脸色一红。什么宠物?!我自己都没承认过,你居然还当众说出来!
刚想在心里抗议,柳飞霜带着歉意的声音已在她识海中响起: “抱歉,委屈你化作蛟龙,就当陪我演一场戏。”
碧青看着她冰冷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叫她救了自己那么多次,还刚送了“永夜冰心”……,也是为了回家。
碧青深吸一口气,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身形开始变化。青光闪耀,她的身体在拉长,骨骼发出脆响,华美的青金色鳞片覆盖了全身。成功晋级炼虚,让她的鳞片更加璀璨,隐隐有了一点神圣的龙威的感觉,纯粹的灵力流淌,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魔气影子。
她刻意缩小了体型,化作一只数米长、玲珑而威严的青金蛟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顺从地一跃,盘在了柳飞霜的手臂之上,并将头颅依偎在了她的怀中。
柳飞霜的手,也极其自然地,悄然抚摸上碧青颈后的鳞片。
“!!!”
那温柔的触感,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让碧青浑身一僵。接着柳飞霜的手指,精准地、若有若无地,划过了她尾巴尖上方的一处敏感点。
一股战栗的酥麻感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如果碧青此刻是人形,那她整张脸肯定已经红到滴血。
她……她怎么会知道那里?! 是了……是白芯的记忆…… 这个混蛋!她连这个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连手法也跟白芯用的一模一样!
看着王座上,神明抚摸着小娇龙的“和谐”一幕,再对比柳飞霜刚才那番“审判”,高台上的各位家族领袖,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本来是想借着“魔蛟”之事向柳飞霜施压,结果反被人家抓着把柄,把自己家族最深的隐秘当众掀开!
“剑、剑仙大人……”慕容鸿颤抖着开口,试图辩解,“我们研究、豢养魔物,正是为了此后的魔潮做准备!知己知彼,方能……”
“哦?”柳飞霜打断了他,那抚摸碧青鳞片的动作未停,声音却冷得如同。 “看来数千年的时光,已经让你们忘记了。”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 “什么是,魔。”
就在全场陷入死寂,无人敢再接话之时。高台之后,那群始终闭目养神的老祖中,一位气息渊深似海、仿佛已与天地同寿的灰袍老者,缓缓睁开了眼。
他站起身,对着柳飞霜微微欠身。
“剑仙大人。”他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却压倒了全场的威压,“您说的都对。”他坦然承认,“我家族后辈,利欲熏心私自研究魔物,我们几个老家伙管教不严,致使门下行此龌龊之事,理应受罚。此事之后,老朽会亲自督促正道盟,给您,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一开口,便将所有罪责揽下,又将惩处的主动权握回自己手中,言语间滴水不漏。
“至于‘魔’,”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不曾忘记。您庇护此蛟,我等也可以不问。只是……”
老者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凡人的的精光。
“万载以来,您的苏醒,便如悬于九霄之上的警钟,预示着魔潮的降临。上一次魔潮来袭,距今已有一千余年,老朽尚是中年,还曾有幸亲眼目睹您的神威。”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仿佛那尸山血海的画面就在眼前:“那一日,血染青天,十数名堪比渡劫期的魔族强者撕裂空间而来,是您独自一人,一剑,为九霄大陆斩出了一线生机,击退了魔潮。”
话锋至此,陡然一转。
他环视了一圈高台上那些脸色凝重的各派领袖,最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柳飞霜身上。”
“而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凝重,“您已归位近三年,九霄大陆虽魔踪渐显,却始终未见真正的大规模魔潮来袭。”
“剑仙大人,这份迟来的‘宁静’,非但没能让我等安心,反而更添惶恐。”
“敢问剑仙大人,”他对着王座,问出了在场所有顶尖强者心中最大的疑惑与恐惧,“这次的魔潮究竟何时才会到来,以及……您设下的封印,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碧青抬头看向柳飞霜,这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不会真的是因为自己,让柳飞霜恢复了一部分人性,就导致封印失效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闯入凌霄高塔,让这个属于白芯的世界陷入生灵涂炭,那她会自责一生的。
柳飞霜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抚摸着她脑袋的手,轻轻用了些力,揉了揉她的龙角。
“没事的。”
“相信我”
令人安心的声音直接在她心底响起。
碧青有些愣神,下意识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掌心。抬眼看去,此刻的柳飞霜,甚至没有看向那众人,而是看向了她,似乎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冷神明,而是一个会安慰人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