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奇异的平静中一天天滑过。
那一次交心,像是在她们之间那根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弦未断,却发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音色。
碧青并没有因为那场对话而放弃自己的计划。
柳飞霜的孤独是真实的,那份万古寂寥几乎要溢出来,让碧青每次想起都会感到一阵窒息。但这并不能成为她被囚禁于此的理由。
她怜悯她,甚至开始有点理解她,但她不能赔上自己的一生。
“而且,” 碧青在识海中安慰自己,“她现在不是有小碧青了吗?小碧青单纯,好懂,会撒娇,也能陪她说话,应该足够了。”
在魔鬼式训练下,小碧青的厨艺终于从“炼制毒丹”进化到了“勉强能吃”的水平。
至少,她学会了如何控制火焰去烧最普通的灶台,也学会了用“凡人”的力道去切菜,而不是把砧板和菜一起“粉碎”。
厨房里的灾难越来越少,柳飞霜出现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她不再总是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有时,她会坐到厨房外的小石凳上,静静地看小碧青手忙脚乱的做饭。
她的话依旧很少,但她不再总是冷漠着一张脸。
当小碧青不小心把盐当成糖,被咸得龇牙咧嘴时,柳飞霜那万年冰封的嘴角,会极快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当小碧青捧上一碗勉强成形的粥,得意洋洋地求表扬时,她那双蔚蓝的眼眸里,会染上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纵容”的笑意。
而每当她展露出这些“人性”一面的时候,碧青的心,都会被狠狠刺痛一下。
太像了。
那种不经意间的温柔,那种卸下防备时的浅笑,真的太像白芯了。
这让碧青的计划执行得更加艰难,也更加坚定,她怕自己会陷进去。
这天傍晚,小碧青在厨房里炖着一锅灵菇汤,柳飞霜难得地没有看星海,而是坐在院中,任由晚霞的光芒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
碧青端着一盘切好的灵果,走了过去,故作随意地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石凳上,用一种轻松闲聊的语气开口了:
“剑仙大人。”
“嗯。” 柳飞霜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远方。
“你曾游历大陆,又是这世间唯一的仙人,” 碧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好奇,像一只对世界充满向往的小宠物,“那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呀?有没有哪些很有意思的地方?你给我讲讲呗。”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特别‘有意思’的。”她最终还是淡淡地回答,“天地万物,山川湖海,在我眼中,并无不同。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地方吗?”
来了!碧青心中一动,故作随意地说道:“比如……北境荒原?我好像在一些古籍残卷里看到过记载,说那里终年冰封,雪原之下,埋葬着远古巨兽的骸骨,听起来很壮观。” 她提到了在万相塔第二层遇到的那个场景。
柳飞霜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她那浩瀚如烟海的记忆中搜寻着符合“有意思”这个凡俗定义的片段。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特别‘有意思’的。”她最终还是淡淡地回答,“天地万物,山川湖海,在我眼中,并无不同。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地方吗?”
来了!碧青心中一动,故作随意地说道:“比如北境荒原?我好像在一些古籍残卷里看到过记载,说那里终年冰封,雪原之下,埋葬着远古巨兽的骸骨,听起来很壮观。”她提到了在万相塔第二层遇到的那个场景。
柳飞霜的目光,似乎恍惚了一下。 “北境荒原……”她轻轻地念出这个名字,“你说的是极北冰原的核心地带吧。”
“那是由天地间最纯粹的冰雪之力,历经千万年,才偶然诞生的一只奇异生灵。它本无善恶,是法则的具现。”柳飞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但是,在冰原的最深处,镇压着一缕上古仙魔大战时期遗留下的魔物残魂。那残魂,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它的心智,想要将它,化为毁灭北境的魔物。”
“万年前,我曾去过那里一次,最终我与那只巨兽化为一体,彻底斩杀了那缕魔魂。”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但与我同行的有很多人。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他们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我还记得,在出发前夜,我们曾在雪原里,围着篝火,喝过最烈的酒。”
碧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很多人”……“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何等惨烈的牺牲。
柳飞霜却没有看她,仿佛只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匣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东海的‘葬星海沟’……听说,现在成了九霄大陆最热门的景点了?”她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嘲弄。
“我……我听说过,”碧青的声音有些发干,“话本里说,您曾在那里,一剑斩杀了作乱的上古魔龙,现在都还有那一剑的奇观,所以很多人前去瞻仰。”
“嗯。”柳飞霜淡淡应了一声,“那时候,葬星海沟,还是东海龙宫的所在。也并非什么‘上古魔龙’,而是在龙吟窟那头已经被染上魔念的蛟类,引动了海底火山,试图淹没整个东州大陆。”
“那一战……”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三千年前那片滔天的巨浪,“……龙宫几乎倾巢而出,最终,才将那孽障逼入了海沟深处。” “当时的龙族公主,以真龙之躯为我挡住了火山喷发的岩浆洪流,才让我有机会,斩出了那一剑。”
“她本该继承龙皇之位的,临死前,她将她的弟弟托付给了我,也就是现在的龙皇,龙胤。”
碧青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每一个“神迹”的背后,都伴随着生命的陨落。
“南州的凤凰神木……”柳飞霜的目光又转向另一片星云,“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颗刚发芽的小树苗,依偎在第一代凤皇的羽翼之下。魔潮来临的时候,那一代的凤皇带领万千族裔飞往天空,洒下的血浇灌了这颗树苗,最后才长出这颗最壮观的凤凰神木。”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昨天才发生的小事,却让碧青感受到了那份足以碾碎一切生灵意志的、永恒的时间流逝感。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那……凌霄城呢?这座塔它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迹了吧?”
“凌霄城,万年前它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市。” 这一次,柳飞霜沉默了更久。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星风吹散。
“我曾经在这里,与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同创立了‘正道盟’。我们曾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彻底终结魔潮,为这片大陆,带来真正的安宁。”
“可是那一代的魔君,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快一步,触摸到了‘仙’的境界。”
“当我闭关突破、试图追赶他的脚步时他来了。”
“等我破关而出的时候,正道盟,除了远游在外的寥寥数人,其余的所有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死在了这座,由我们亲手建立起来的城池之上,为了护我出关。”
碧青内心忽然一颤,她想起了在蛇影谷祖地曾经传承给她符咒用法的银风前辈,他最后的记忆,恐怕就是在这里吧。
她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隐藏在她神性光辉之下、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沉重。
那些所谓的“奇景”,所谓的“神迹”,对她而言,都曾是伙伴,都曾是朋友。
而她,是唯一留下的那个。
背负着所有人的理想与牺牲,背负着所有或真或假的传说与期望,独自一人,在这片永恒的星海之巅,前行了不知多少年。
“剑仙大人……”碧青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她想说些什么,想安慰,想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柳飞霜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那片无垠的星河,仿佛刚才那段充满了伤痛与遗憾的追忆,从未发生过。
“过去的,都已过去。”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神明般的淡漠与疏离,“不必再提。”
她再次变回了那个冰冷的、不可捉摸的剑仙柳飞霜。
碧青看着她那重新变得孤绝的背影,心中那丝刚刚升起的、不该有的怜悯与动摇,也随之冷却了下来。
是啊,过去的,都已过去。
她的孤独,她的伤痛,固然令人唏嘘。但是自己不能因为这份短暂的共情,就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依然是被囚禁于此的囚徒。
而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着自己命运的神明。
“金蝉脱壳”的计划,必须继续。
碧青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下,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敬畏与好奇的表情。
“剑仙大人,”她换了个话题,试图将气氛拉回到之前的“闲聊”状态,“您刚才说凌霄城曾是正道盟的起点。那这座凌霄塔,也是当初您和伙伴们一起建造的吗?话本里说,它真的有连接其他世界的力量,这是真的吗?”
她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再次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了层层铺垫之中,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