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慕容景很烦。
烦躁得连族中最核心的议事会,都有些魂不守舍。只因为三天前,在坊市街角,那惊鸿一瞥。
更让他烦躁的,是城里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言。什么“风流成性的慕容四公子,最近转了性,竟喜欢上了男子”,导致如今的龙潭城里,多了不少刻意打扮得清秀俊朗、试图引起他注意的男修。
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绝色的女子,他见过不少。五大家族的天之骄女,四大宗门的圣洁仙子,还是自家豢养的、千依百顺的绝色妖宠。但那个人不一样。
她身上有一种干净的清冷。
那份清冷,并非故作姿态,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的孤傲。正是这份孤傲,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便攫住了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激起了他最原始的征服欲。
她绝对不会是个男人。
“景儿,你可在听?”主位之上,慕容家的家主,慕容鸿,眉头微蹙。
“啊?”慕容景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我们说,再过几日,‘龙吟窟’就要开启了。”一位旁系的长老,耐着性子重复道,“此次洞天乃是上古遗留,禁制颇多,恐有危险。家主的意思是,让散修们先进去探路。之后,我们会分为三队……”
“知道了。”慕容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一队当诱饵,吸引散修的注意;一队当工兵,破解禁制,寻找主墓室;而我,则带着最强的护卫,直接去取那份最大的机缘。这种事,还需要重复说吗?”
“你……!”那长老被噎得满脸通红。
“好了,”慕容鸿摆了摆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对这个儿子的无奈与宠溺,“景儿,你只需记住,万事多听岳统领的意见,他经验丰富,切不可任性!”
慕容景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撇去浮沫。
一个野生的洞天福地而已。从小到大,他去过的秘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哪一次,不是手下人将所有的危险都摆平,自己最后再去取那份唾手可得的机缘?
真是无趣。
他现在只想立刻找到那个“白桓”的下落,然后撕开她那张伪装的面具,看看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慕容家的地牢,阴暗而潮湿。
赵大凡被两条缠绕着禁制符文的铁链,死死地捆绑在冰冷的石墙之上,浑身是伤。
“说!那个叫‘白桓’的女人,到底是谁?!她现在在哪?!”一个家丁打扮的修士,正用一根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赵大凡的声音,早已因痛苦而变得嘶哑。
就在他即将被折磨得昏死过去之时,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着华服的俊美青年,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缓步走了进来。
正是慕容景。
他没有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的赵大凡,只是走到一旁,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椅子上的灰尘,仿佛那才是这间地牢里,唯一值得他正眼相看的东西。
许久,他才缓缓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声音温和,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去,”他对着身旁的护卫,轻声吩咐道,“把他的妹妹,‘请’来。”
“告诉她,”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热气,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地上那滩烂肉,“她的哥哥想她了。”
“萤火”的驻地,这几日格外热闹。
自从赵小灵将那柄由“大地之心”融合了她所有积蓄打造而成的厚背战刀——“磐石”——亲手送到石磊手上之后,整个散修盟的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每当石磊扛着那柄与他身形极为相称、刀身之上流转着沉稳黄光的“磐石”刀,在院子里演练刀法时,赵小灵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双手撑着下巴,一双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
而盟里的其他汉子们,则会心照不宣地,故意拉着嗓子起哄:
“哎呦!石大哥!今天这刀法,使得可是比平时威猛多了啊!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加持啊?”
“我看啊,不是丹药,是‘美人’!”
“哈哈哈哈哈哈!”
每当这时,石磊那张总是豪爽的脸庞,便会罕见地涨得通红,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磕磕巴巴。而另一边的赵小灵,则会羞得将小脸埋进臂弯里,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地瞧。
而石磊,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滚蛋”,一边却又忍不住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傻乎乎的笑容。
终于有一次,
石磊终于鼓起了勇气。他走到赵小灵的面前,在所有人“哦——”的起哄声里,郑重其事地,对那个早已羞得快要把头埋进地里的小姑娘,说道:
“小灵!你送我的这把刀,太贵重了!”
“我……我现在,没什么好东西能回赠给你。但是你放心!等……等这次,从‘龙吟窟’里出来,我一定,把里面找到的、最好的那件宝贝,送给你!当……当回礼!”
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整个“萤火”的驻地,都沉浸在这样一种充满了希望、团结与喜悦的、积极向生的氛围之中。
他们憧憬着,在青前辈的带领下,能从那上古洞天之中,满载而归。
他们也憧憬着,也许在未来,“萤火”,也能成为中州之内,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龙蛇巷,赵家小屋。
“哥!我回来啦!”
赵小灵哼着小曲,推开了那扇熟悉的、破旧的木门。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然而,迎接她的,并非是兄长那熟悉的、憨厚的笑脸。
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哥?”
她心中一紧,连忙点亮了屋内的油灯。
屋子里,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一碗早已冷透的、兄长为她留下的饭菜。
哥哥……不见了。
难道他在龙潭森林遭遇不测了?!
一股不安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赵小灵的心脏。
她心急如焚,正准备去找石磊商议,派人出去寻找之时——
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你,就是赵小灵?”
赵小灵猛地回头!
一个慕容家的家丁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你是谁?!我哥哥呢?”赵小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便要催动灵力!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
一枚刻着慕容家华丽火焰徽记的传讯玉简被抛了过来,赵小灵接在了手里。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一丝灵力探入其中。
下一刻,一幅让她肝胆俱裂的画面,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展开——
阴暗、潮湿的水牢里,她的哥哥赵大凡,正被粗大的铁链吊在半空,浑身遍布着狰狞的鞭痕与烙印,早已不成人形,气息奄奄。
紧接着,慕容景那带着几分慵懒与邪气的、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缓缓响起:
“赵姑娘,令兄……似乎不太小心,在城里喝醉了酒,得罪了我们慕容家。不过嘛……本少爷向来怜香惜玉。”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小事。”
“我听说,你们‘萤火’最近新来了一位客卿,实力高深莫测。我只是对她很感兴趣。”
“你只需将她的真实身份、擅长的手段,以及……你们明日进入‘龙吟窟’的详细路线与计划……都告诉我。”
“我就……放了你的哥哥。”
“否则……”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可不保证,明天你看到的,会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轰——!!!
赵小灵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那个慕容家的家丁,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
当赵小灵被“请”到那间充满了血腥味的地牢时,她看到的,是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兄长。
“哥!”她发出一声悲鸣,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两名护卫死死地拦住。
“别急啊,小灵姑娘。”慕容景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甚至还亲手为她倒上了一杯茶,“令兄只是有些不太配合罢了。”
他看着赵小灵那张因愤怒与恐惧而惨白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迷恋。
“告诉我,那个‘白桓’的真实身份,以及你们‘萤火’进入‘龙吟窟’后的所有计划。”
“我不知道!”
“是吗?”慕容景笑了笑,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啊——!!!”
一旁的赵大凡,再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你……你这个魔鬼!”赵小灵的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我还可以更魔鬼一些哦。”慕容景的笑容,变得愈发温柔,也愈发残忍,“比如说当着你的面,将他的四肢,一根一根地,碾碎。”
赵小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那颗刚刚因为爱情而燃起的、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憧憬,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碾成了粉碎。
而慕容景,则是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面前。他伸出手,用那修长而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抬起了她那沾满泪水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盯着她那双充满了绝望与刻骨仇恨的眼睛,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病态的笑容。
……
出发前的最后一晚。
赵小灵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萤火”的驻地。
“小灵!回来啦!快来!石大哥刚烤好了一只‘火云兔’,就等你呢!”守夜的汉子热情地对她打着招呼。
而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径直地,朝着驻地的最深处走去,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死寂。
“小灵?”
石磊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拿着一只烤得金黄流油的兔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吃点东西,准备好了没,明天还要……”
“……我吃过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我……我准备好了。”
说完,她便如同逃跑一般,匆匆地从他身旁跑开了。
石磊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只还冒着热气的兔腿,虽然感觉有些奇怪,却也只是以为她是因为明日的大战而紧张,没有多想。
她一路跑到了驻地最深处,那间属于碧青的小屋前。
她抬起手,想要敲响那扇门。
但是犹豫了很久,还是放下了。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有事就进来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屋内响起。
房间内,碧青正静静地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膝上摊开着一卷古老的符咒卷轴。她那张总是清冷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女。
“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赵小灵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碧青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碧青前辈,”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您之前说过,您是北州人。您的宗门,是被魔族联合其他宗门,灭门的。您那时候是不是也很绝望?”
“是。”碧青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平静得可怕。
“那您那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她仿佛在问一个,能拯救自己的答案,“看到宗门被毁,朋友、师长都死在面前,您……是如何撑过来的?”
碧青缓缓地睁开眼,那双清碧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异常的明亮。
“我那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平静,“……可没什么别的念头。”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看着赵小灵,那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剑。
“——杀了眼前的敌人。”
“哪怕差距大到无可弥补,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神魂俱灭,”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即使是用牙齿,也要从他的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赵小灵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身形单薄的女孩,明明她似乎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内心却比自己强大了太多。
她希望,能从这位前辈的口中,听到一丝一毫的“退缩”或是“妥协”。
那样,或许,能让她自己心中那份罪恶感,减轻那么一丝一毫。
但是她失望了。
她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对着碧青,郑重地、深深地一揖。
“多谢前辈。”
说完,她便转过身,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般,走出了那间小屋。
“她好像哭过唉。” 心里的小碧青现身在身边。
“对。” 碧青看着那个女孩,内心里升起了一阵不安。
“小碧青,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