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宙 第48章 第47章

被实验台遮住的舱口旁散落着一摊湿哒哒的潜水服，如果冉求没想错的话，这扇舱门后面是一个安装了抽水口的压力舱，通过让海水流入平衡水压打开外部舱门通向海洋，这种装置在潜水艇里很常见。刚才克拉一直不厌其烦地跟他耗着应该是设备老化以后，海水排出太慢导致她们暂时出不去的缘故。外侧舱门一旦开启海水循环系统就无法停止，依照刚才的情形来看，等海水填满再排空大概需要近二十分钟，如果让克拉他们成功进入舱体他们就追不上了。

“李珊珊，”冉求精神高度集中，目不斜视，沉着声音道。“别让她们靠近舱口。”

李珊珊的视线从少女的脸上挪开，勉强回过神，朝冉求点了点头后把刀刃瞄准了正摩挲着鞭子蠢蠢欲动的克拉。

克拉拿到了东西，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鞭子在空中乱舞，锋利的鞭尾一会缠上冉求用枪的手，一会整齐地在李珊珊胸前划出一道血痕。

虽然现在压力舱的按键就在他们身后，但不到万不得已冉求是不会启动它的。开启压力舱的海水循环相当于断了克拉她们的后路，她们不得不再跟冉求耗上二十分钟，但同时这也会断了他自己的路，要是抢到了笔记，他不保证不会再被夺回去。

李珊珊拿着弯刀冲在前面，因为刀法还不熟练所以大部分动作只够躲避两人的攻击，不过这足够让冉求见缝插针地在后面给她们几枪了。

想必克拉应该是收了法尔不少好处，所有的子弹几乎都被她用鞭子甩了出去，剩下的就在她脖子和手臂上擦出火辣辣的枪痕。

李珊珊身上早已爬满了刀痕，白色的衬衫被划出一道道口子落着血红色的斑点。她倾身往前一步，橘棕色的头发随轻盈的步子摆出一个弧度，趁克拉忙着躲避冉求的子弹，冲上去往她右侧第四和第五根肋骨间刺去，却结结实实地刺在了克拉挡刀的手臂上。李珊珊顾不上拔刀，迅速撤了回来，躲过克拉挥之即来的鞭子。

克拉撇了嘴，厌恶地将手臂上的弯刀拔下哐当一声丢在了地上。

这时，不远处的少女一下挥舞着她的长刀闪了过来，越过转而便笑意绵延的克拉，擦上李珊珊惊愕的面颊，差点将她的脖子一抹而下。

为了躲这一刀，李珊珊在原地踉跄两步，几乎将手中的刀甩出去。

她眉头紧锁，弯腰撑着费力支撑身体的膝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用力地抿住唇，右手迅速接过左手的弯刀，猛地一反身将白花的刀刃划向少女的后脖颈。

同时少女棕色的眼眸一转，立刻向旁倾身退出一步，抓住反应不过来的李珊珊的手臂一拽，毫不费力地将她甩了出去。

李珊珊像是悬崖滚落的沙石一样直接撞在了身后的实验台上，而这时冉求的手/枪里出膛的子弹也正好射中了少女的后腰腹。

少女原本自豪的笑意瞬间消失地荡然无存，双脚定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冉求手里还在冒着硝烟的枪口，虽然是受过多年培训的专业杀手，但仍然撇起了嘴，像孩子一样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然后豆大的泪珠便随之落了下来。

她擦着眼泪，白色的绷带上湿了一片，但身体还是毫无顾及地朝着冉求飞奔而去。

此时克拉正手握着鞭尾的冷箭冒着再中一枪的风险将它架在冉求的脖子上，见此情形心里咒骂，收起刀直接在冉求脸上给了一拳。

李珊珊摔倒在少女的身后，全然看不见她的神色，见她迈开步伐，便立刻翻身抓住了她裸露的小腿，左手紧握着弯刀挥手就要刺过去。

少女惊讶地转头，眼角还挂着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一张清纯又委屈的面容在李珊珊眼里一下子被放大——姜黄色的头发，浅棕色的虹膜，淡薄的眉，以及眉尾的一颗十分明显的痣。

李珊珊顿时提不起一点力气，跪坐着僵在原地，挥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神情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为什么……

就这么短短一刻，李珊珊面前的少女便将长刀在空中转了一圈，毫不迟疑地划破了她的喉管。不等少女转身，鲜红的血就如这太平洋的洋流一般淌过李珊珊的白色衬衫，瞬间染红了实验室发黄的地面。

冉求少见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发展根本不在他的意料中。眼见少女终于解决掉一个麻烦把目光不偏不倚地定在他身上，冉求根本顾不上李珊珊，扯住克拉甩向他胸口的鞭子，借力把克拉踹出去挡住来人的视线，紧接着欠身从两人侧面朝女孩开了一枪试图夺下她手中的笔记。

如果再拖下去李珊珊必死无疑。

冉求脑海里响彻着警报，仁慈的上帝告诉他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但同时，他的心脏也在一遍一遍地向他重复。

一定要抢到笔记！一定要抢到笔记！

刀光剑影在他眼前来回扑朔，冉求吃力地挡下每一刀，少女的刀刃从他面前划过总会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撕裂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刀口渗着血，刺痛感不断拉扯着他的神经。他的身后是出口，面前是敌人，远处是血泊里的李珊珊。

“……你会杀人吗？”

这时，冉求的脑海里，一阵沙哑撕裂的声音，像死神一样的声音突然间混混向他袭来。四周的空气好似在这一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稀薄而又透不过风的窒息感。在这个煞白的实验室里，冉求瞬间感觉自己被喘不上气的黑暗笼罩，这种恐惧感他从未体验过但却如此熟悉，熟悉地他不得不软了膝盖，被少女挥舞的长刃结结实实地刺进了一只手臂。

新鲜的血液开始滴滴答答地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一点一点渗透指尖然后落在旧黄色的地上。

“你会杀人吗？”

深渊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世界突然恢复了光亮。冉求的头刺痛无比，他甩着脑袋躲避来势汹汹的刀刃向后退了几步，回头去看身后亮着一圈□□早已准备就绪的舱门。

刚才的声音让他头晕脑胀，他说不清楚它从哪来，看克拉两人的反应，这个声音应该只有他听见了。但冉求顾不得这么多，手枪只剩下一发子弹，如果再拖下去，他也会交代在这里。

他再次顺着克拉鞭子的轨迹倾身下去，穿着板正西装裤的小腿扫上克拉的脚踝，翻身去夺少女背在身后的笔记和U盘。少女的视线被皮鞭挡着，一时没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已不见，于是下一秒，笔记便被冉求拍下翻落在地上。

他即刻转身去捡，同时克拉一鞭子将笔记本甩了出去。

冉求被克拉的鞭子甩地退了半步，将下唇咬得出血，淡漠的眼睛也逐渐染上了凶色。

这时，培养仓旁一声巨响，戚寻拎着他的箱子游刃有余地落地，本还想嘘寒问暖地说些什么，可瞬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冉求那边正打得不可开交，而就在培养仓不远处，李珊珊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

“别愣着！先处理李珊珊！”冉求听见动静迅速回头，见到戚寻立刻喊道。

戚寻听罢立刻跑到血泊旁检查李珊珊的情况。

可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笔记便已然落在了克拉的手里。少女趁着冉求转头，迅速按下了舱门的开关，抛下潜水服跳了进去。

冉求警戒地转回头，见克拉已经快拉上舱门，于是立刻用手扒住了门。舱内的抽水系统已经启动，冰冷的海水开始从四周沿着圆形的舱壁留下。

“放手！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手砍下来！”克拉金色的长发经过这场激烈的交锋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一部分浸在海水里，一部分贴着额头遮着她阴邪的眼睛。

冉求当然不会放手，而是一手撑上了墙，又将舱门掰开了几度。

舱内的少女见状把笔记和U盘胡乱塞进了口袋里的防水袋，挪上前来一脚踹上了舱门的边缘。顿时，舱门大开，冉求也力竭地被踹倒在外。

舱门砰的一声关上，冉求看似面无表情地迅速朝着舱口起身。

“阿冉，别追了。”这时，戚寻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冉求刚迈出去的步子滞在空中。

“现在她们还在舱内，想拦住她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引爆舱口，对吗？”戚寻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的自言自语。

是的。冉求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安静地站在原地。

站在舱□□锋的时候他观察过墙上的按钮，按钮不止一个，而那把最显眼的拉闸四周嵌着一圈保护壳的的碎片，证明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按键，但舱门的开关和抽水的启动装置都不是它，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如此二十年前的爆炸也解释得通了，所以实验室里看不到修缮的痕迹，所以固定在天花上的线路才会烧毁，所以洋流才会收到影响而带起病毒。

爆炸发生在舱外。

“你先带李珊珊上去，我随后就来。”冉求这般说着，没有回头，而是慢慢地向那排操作装置踱步。

墙上的屏幕上显示着注水率——67%。

如果现在□□他当然有把握抢到笔记，但克拉她们定会九死一生，像当年的宋逸一样。

实验室好像在戚寻带着李珊珊出去了之后才回归了它真正的颜色。

阴暗的，虚无的，一切又回归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冉求的步子停在了舱门前，坚实的金属门后传来微弱的流水声。冉求的心脏从没有跳得这么快，他低着头，脚上的皮鞋受着微弱的光反射出他冰冷的脸，长发疲惫地落在肩上，遮住了眼睛。

他安静地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手，肩膀上的血还在不知疲倦地沿着他的手臂流淌。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上好像瘫倒着一只黑猫，黑猫的尖牙深嵌进他的手腕，鲜血止不住地流了一身。黑猫的胸前也埋着一把小刀，但是由于黑猫的毛太黑了，看不见它身上的血红色。

身后，冉风驰在温柔地问他。

“为什么要杀了它呢？”

“它咬我。”

冉求没有张口，但好像听见自己用稚嫩的声音淡淡地回答道。

冉风驰柔声笑笑。

“阿冉，我猜你是一个单纯的胆小鬼。但这不是天真，而是执拗，也是一种逃避。世界不仅只有黑色和白色，还有灰色。事实上，世间的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是灰色的。他们看似与你无关，实则跟你亲密无间。灰色给人带来未知的恐惧，但不要急着让它们消失，要直面恐惧，这样你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不只是**的果实。”

冉求回忆着，不知不觉中慢慢将手握上了拉闸。

“听不懂。”

稚嫩的他再次用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回答。

冉风驰也许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也许没有。

“你当然听不懂，因为你还是个小孩。而且我想你有点特别，你是白色的人，所以总是在着急掠夺世界上的各种东西来弥补空白，但你又是个胆小鬼，所以没等你得到它们，你就把它们全都销毁了。”

听不懂。

冉求这般想着。他总能预见许多东西，但他无法预见自己想要什么，像父亲说的那样，他贪婪，像那只死去的黑猫一样，扑上去撕咬比自己庞大几倍的生物，只是为了夺得从眼前匆匆掠过的手串。

压力舱的警示灯开始忽闪忽灭，舱内的注水器停止了工作，时间尖叫着向他催促。冉求把自己从思绪的漩涡里扯出来，不给再自己犹豫的机会，推起了拉闸。

下一秒，压力舱爆发出一声巨响，冉求可以清楚的听到墙后的零件在碰撞，舱内的海水涌动着冲了出去，实验室在颤动，大海在嗡鸣。

但久久没有传来爆炸的声音。

时间一秒两秒地过去，冉求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是感受不到氧气流动。

最终，冉求的手脱力得从拉闸上滑落下来，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剧烈地疼痛，像木椎钻进了他的骨头里一样的疼。他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说不清楚为了什么，只是感觉那环绕在他周围的令人厌恶的恐惧在这一刻消散了。

他用虚空的眼睛看着一闪一闪的操作板，慢慢掏出手/枪，红色的警示灯在他疲倦的脸上轻抚。

紧接着，砰的一声，最后一枚子弹射穿了拉闸。

实验室被熄了灯，从此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再找到这个地方。

冉求缓缓走了出去，门外是一间废弃了很久的库房，他端着枪，虽然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冉求穿着工服带着工牌，不像戚寻那样显眼，轻而易举地就蒙骗过巡逻的员工，假装是刚才动乱下受伤的伤员来到了医务室。医务室里没几个人，冉求好像不着急走，他疲惫地坐在床上等着护士给他包扎好手臂才若有所思地从楼道上了海上一层的甲板。

楼道通向的出口在控制层的边缘，门口的保安都被人击晕了，只有屋顶上还坐着一个人。

冉求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戚寻。

“很吃惊吗？”戚寻从屋顶跳下来，落在冉求跟前，像寻常一般弯起唇。

海上一层空无一人，围绕着两人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深深浅浅的蓝色，天空布满了薄薄的云，时不时飞过或停落一只海鸥，甲板上落下的没有阴影只有阳光。

冉求被充斥着水汽的空气包裹，疲意尽散。他没有说话，而是移开目光轻轻笑了。

戚寻感觉出奇，挑起了一只眉看着冉求，接着又眸光一转，沉下眼。

“你按了吗？”

冉求的笑容有那么一刻凝在了洁净的脸上，他沉默了几秒。

“拉闸坏了。”

听罢，戚寻走到了冉求偏开的目光前。“我听到枪声了。”说着凑上了冉求有些苍白的脸。

冉求抬起头，一成不变的那双浅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然后渐渐被海风吹起来的几束黑发吸引。

是啊，通讯器还没有关。

分心之后，冉求很快回过神。

“我开的。”

“我知道是你开的。”

但不还是在这里等着了吗，冉求看着戚寻漆黑的眼睛想道。

他很擅长推测别人的想法，但每次推测戚寻的想法时都只能到此为止。父亲，如果他是白色的人，那么戚寻是黑色的人吗。如果灰色可怕那么黑色是不是更加可怖。还是说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需要抢夺的手串，而是隔着漩涡的一条金鱼。他是一只从来没涉过水的猫，横冲直撞，遇见危险就铲除的办法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这时，戚寻拎起冉求残破不堪的袖子，皱起眉。“你这只手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说罢盯上了他手臂上那个用专业手法包扎过了的伤口。“谁给你包扎的？”

“核电站的护士。”冉求盯着他的脸，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不等我来？”戚寻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但是还是要多问这一嘴。

看吧，他确实推不出来戚寻在想什么。

听罢冉求甩开他的手，诧异道。“不包扎等着它把我的血流干吗？”

“怎么会？”戚寻移开脸，自顾自坐到了甲板的边缘，接着一只海鸥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冉求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戚寻抬手去摸那海鸥的下巴，然后看着那只海鸥晃着脑袋飞走。

“……李珊珊呢。”冉求有些犹豫地问出这个问题。

戚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几秒后转过头来看着冉求，薄云消散之后烈日当空，海风又把沉闷的空气卷了起来。

“齐叔已经把她送去医院了”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示意冉求坐下 。

于是冉求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其实在你喊我去救李珊珊的时候，你就已经选择了她。”

是吗？他选择了李珊珊吗？

冉求听罢没说话，看着远方的海平线，一艘快艇正朝着他们驶来，他看见的天空和海洋如此干净，但他却看不见抚摸他的海风。

克拉：死东西，这么给她一枪我怎么交代！我的八百万怎么交代！！

阿尔法（真的很痛）：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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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