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宙 第37章 第 37 章

李珊珊闻言即刻警惕地把沉甸甸的冲锋/枪遮进了白大褂里，紧紧地贴着李笑雨的档案袋，避免让监控里的眼睛察觉。

因为知道了自己正被无法计数的眼睛盯着，她看向玻璃柜上的倒影时不由地心中一惊，瞬间感到血液躁乱地在她指尖的血管中嘭嘭跳动。

“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们。”戚寻照常摆弄着沿路橱窗里的标本瓶罐或是医疗器械，好像他确实不曾发现过那枚摄像头一样。“ 做这行的没那么仁慈，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有机会出去的。看这里的摆设，我们应该已经沿着这条路绕进了C区，再往前就是D区，他们估计是想在那儿解决我们。”

“为什么选在那？”冉求顺着他的猜测问。

“哪儿有些处理入侵者最立竿见影的东西吧。你说这儿经常有人私自上岛走货，但岛外却从没有人透露出这里的秘密是为什么？”戚寻两只幽黑的眸来回望着漆黑的天花角落。“根本没人出去过。那些人要不是被关押了，要不是死了。”

“这条路应该走过很多人。”戚寻摸了摸粗糙的墙体。“墙上还有弹孔。”

戚寻捉摸不透地勾起嘴角转过头来。“也许这儿还藏了些扫射器。”

三人眼前那扇半掩着的门离他们越来越近，但透进的微弱的光却不足以支持他们看清门缝外的东西。

而那门也并不突兀地立在那里，而是和七八扇同样的木门一起前前后后地挂在了弯折的墙上。若不提前知道这本是一个局，谁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和其他半掩的门一样正常，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这样一来，像他们这样的私闯者就会很自然地如往常一般去检查那扇隐蔽的门，从而进入那个未知的空间，或者说是D区。

但墙上为何还会有弹孔？

冉求听着和戚寻不紧不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的门外传来的愈演愈烈的巨响，猜测着不同结果的可能性。

“这一路上都有吗？”冉求回忆着身后那条道两旁整齐的医用推车和干净无暇的玻璃橱窗，在脑子里洗了张极像充斥着酒精味的医院走廊照片，没有转向戚寻，而是盯着前方问道。

“没有。”戚寻扬起声来，继而又沉下声音，像鬼怪传说的诠释者一样低语道。“只有这里有。”

冉求不知为何心里猛然悬了一下，右眼皮也不合时宜地跳了一跳。

这倒不是因为戚寻的恐吓，而是他看到面前的黑暗中突然闪过了一条淋淋漓漓的血红色的光线。

那一束光线不到片刻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墙上。

不是晃过了，而是被遮住了。

被他们遮住了。

冉求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扑倒了正在研究那把冲锋/枪的李珊珊，拽着她躲到了一旁瞬间被子弹射得有些变形了的金属推车后。

戚寻的右边刚好是个坑坑洼洼的转角，见了这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他抽出枪，迅速躲进了那片暗处。

狭长的走廊里充斥着子弹和金属爆裂的声音。那声音被无数硝烟挤着无处可逃，便在弯曲的路上来回飞窜，扯着嗓子尖叫。

戚寻仗着自己有一面墙庇护，毫无顾忌地从转角后伸处出一只手来，干净利落地向着子弹飞出的角落里开了两枪。

随即哐哐两声，冉求身旁的推车上立刻砸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蜂窝似的枪口。

冉求顺着子弹的轨迹回头看了眼戚寻。

戚寻刚巧躲过扫射过来的子弹，给枪上膛之余还不忘向对面的人邀功。“如何？”

冉求不以为意地笑笑。“一般。”

随即，他眼看着快速朝他身边扫过的子弹，将面前千疮百孔的医用推车往上一踹，让那辆破烂不堪的推车轰隆隆地挡住横空飞来的子弹。霎时间，那推车便在冉求面前像被冰雹砸穿了一般炸成了扭曲的三半。

冉求迅速举起提前了上膛的手/枪，瞄准那处黑色的角落定然开下一枪。那不知疲倦发射子弹的机械便立即停下，过了几秒后冒起黑烟嘣地一下炸了。

冉求随即无言看向双手交叠靠在墙上观摩的戚寻，淡淡的，看不清表情。

子弹出膛的隆隆声才刚一停息，三人四周便猛然又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

“那门要关了！”勉强跟上节奏的李珊珊一下注意到了身后被牵着合上的木门，焦急地喊道。

冉求站在远处来不及反应，转过身来时，耳畔传来两声相同的枪声。

那精致的木门突然被什么东西冲撞着弹了出去，被炸碎了右边与墙的连接口，摇摇欲坠地挂在空中。

门前的李珊珊喘着粗气看着手里慢慢升起硝烟的枪，抖着有些无力的手将枪藏回了白大褂中。

“他们本来就打算了让我们死在这里。”她平复着呼吸站起来，锁着眉回看冉求。

冉求把脚前那块残缺的医用推车踢开，慢慢步在李珊珊面前。“嗯，这扇门只是诱饵。”

没等冉求的话说完，戚寻躲着的角落上便又突然传来了枪械声。

一瞬间，十多枚子弹如空中的刃风一般在门旁平整的墙面上射出一道极深的弹痕。

戚寻立刻跳离了那个角落，撑上冉求身旁的门框，回头开枪打废一个子弹近乎要扫射到脚边了的枪口。

空空的门外几乎透不进光，在硝烟里看不清楚。

“跳下去！”冉求见状只好即刻喊道。

李珊珊闻言毫不犹豫，一手护住腰间的档案袋便扬着她残破渗血的白大褂极速往下跳。

戚寻跟在冉求身后几乎和他同一时间跳了下去，平衡着重心寻找落脚点。

枪弹声马上离三人越来越远。

门的外面是一个扇形的巨大空间，一跃出便知道这是研究所的最后四分之一个区域。

几个小时前他们曾在八楼见到的D区自七楼开始便被单面镜封得严实，根本看不清它里面这贯通一气的构造。

围在D区的每一层夹板上的照明灯极大，三人间或落下去时，身后的一盏锃亮的照明灯如刀光剑影一般齐齐将他们三人包在光中。

三人的眼前顿时泛上青光，完全看不清楚脚下的事物。

同时，围在八楼的夹板上，七八台年久未用的远程操控枪在这短暂的几秒里突然转了起来，拉着齿轮转动的尾音上下瞄准着迅速下降的三人。

冉求勉强察觉到了正前方的一架子弹的发射塔，用白茫一片的视线研究着左右的装置，但下一秒便重重地落在了一块厚重的铁板上。

冉求毫无防备地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后迅速侧滚了一周，才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他们落脚的铁板竟是一个契合着这个扇形的巨大升降台。升降台上赫然压着两架遮天的客运飞船，在数十盏照明灯下冒着森森冷气，不知是许多年前剩下的还是近段时间的研究成果。

冉求下意识向上望去时视野也早被两个几乎要交叠在一起的机翼遮了一大半，这两架飞船几乎在无休止地涌动着四周的空气，像深海沉没的航船，发出浑厚的低鸣声。

那升降台的运动速度在这样重的底板的牵制下算是极大的，短短两秒便越过一层，轰隆隆地推着三人从二楼一下冲上了五楼。

冉求回眸反应过来，就着下落时的惯性一路翻滚到了一架客运飞船的伸缩轮旁。紧接着，一枚子弹便飞快地正中了他刚刚的落脚点。

这周围的子弹很明显都是追踪他们射击的。方才跳下来时，他无意间注意到八层并没有大型的轨道，所以这个巨大的超速升降台还不足以把他们压碎。

三人脚下的升降台疾行一般上升到八层楼，被钩状的缓冲带劫住后猛烈地上下震动，又以天降陨石之势轰然砸下。

冉求瞄了两眼同样扶着机身藏在飞船下的李珊珊和戚寻，费力盖过呼啸的风声喊道。“先去夹板上！”

李珊珊恍惚听见冉求的声音，冲着他点了点头，严阵以待地双手握住枪柄，从机身下的缝隙里伸出枪去，打废了半个正面对自己的发射塔后再不顾忌其他的，扬着她的白大褂一路跃上了四层的夹板，扑倒在弧形的墙边。

戚寻则像早有打算似的，坐在凹凸不平的铁板上靠着身后通体白色的飞船，对着冉求指了指耳朵。

冉求没有听清他讲什么，不过看懂了他的口型：“我留在这儿。”

片刻后，冉求的右耳出响起了滋啦一声，戚寻的声音突然在混乱的枪械声中格外清晰。

“不是要找核电站的信息吗？这儿视野好。”

是了，这对耳机还没来得及摘的。

于是冉求盯着戚寻看了几秒，转身消失在了机身旁。

剩下的所有发射塔几乎都指着冉求转，数颗子弹如脱线的金豆一般哐当哐当地和四周的夹板和上面的栏杆碰撞，看起来金灿灿的一片，却颗颗能要人性命。

冉求的白大褂被子弹打地烧起了四处蔓延的洞，所以他干脆将它扯下向后一抛挡住了几颗径直冲来的子弹。

可那些子弹依旧是如雨下着，尽管冉求尽力躲开了数颗，但暴露在外的手脚和脸颊上还是被划破了几道鲜红的线。伤口不深不浅，一直向外渗着血珠，像是不规则的红玛瑙石链。

冉求一把撑过抹了黑漆的栏杆跳上了七楼的夹板，一脚落下另一脚后撤站稳，抬手举起手/枪对着左右两个发射塔比其他部分要细一些的链接处连续扣下扳机。

前几秒射出的子弹数尽擦过冉求散乱的头发击穿嵌进了他身后的墙，而此时刚瞄准冉求准备发射的子弹则熄了火，随着发射塔一起从八层的隔板上坠了下去，只在那留下一个光秃的闪着电流的底座。

雪白的枪口很快恢复了冰凉的触感，被冉求暂时收到腰间。冉求扎起来的头发早就散地乱七八糟了，为了不让它挡了自己的视线，冉求把那两圈手指宽的橡皮筋摘下，打算重新扎好，刚要动作，便听到楼下的升降梯上一阵巨响，随即戚寻苦笑的声音就冒在了冉求被碎发挡着的耳边。

“打个商量阿冉，给无辜群众留条命。”

冉求边说边利落地把头发扎好，漠然留下四个字。

“自求多福。”

话音刚落，远处仅剩的五台发射塔便都齐齐转了枪口。

监控室里的操作者已经沉不住气了。

五台发射塔射出的子弹数量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冉求眼神不敢脱离瞄准着自己的枪口，眉头紧锁地找着周围可以藏身的角落。可夹板沿路空空如也，见况冉求只好赶在发射塔发射之前再次出枪，勉强打歪了正对着他的两个枪口。

可剩下三个发射塔已然开火，冉求顾不上找遮蔽物，脑中空洞之余，找到了一个最浅显易懂的办法。

他极速避开了第一枚本该射中他眉心的子弹，接着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那三个发射塔，双脚落下抬起的地方也都在下一秒被击穿。

这个中空的环形框架，夹板盖着夹板，发射塔的射击范围都有限度，只要能够跑进三个发射塔的射击死角里就有能躲过子弹。

冉求手/枪中的子弹所剩不多了，他不愿再把它们耗费在把发射塔的头打掉的事情上，便选择了这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方法。

成片的子弹紧追在冉求身后几乎把六七层的夹板都打地残缺不全。冉求一路跑着来不及呼吸，几秒之后当他临近已计算好的安全区时，他的后脚跟忽然被子弹擦过，将他毫无防备地往前推了推。于是冉求只好借力一滑，冲向了近在咫尺的墙。

疯狂的子弹便这般哔哩啪啦地断在了冉求屈膝坐下的脚边。

“阿冉？”戚寻透过耳机涩声在冉求耳旁唤了一句。

冉求长期窝在家里或偶尔随着飞船出航，本就不善擅于长时间的枪弹实战，这段生死角逐下来，他定是喘着粗气，来回看着面前打不到他便不知疲倦四处乱窜的子弹和周围上下交叠的构造，才勉强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费力从鼻腔里憋出来的一样。

戚寻也许没听清楚，声音停顿了几秒钟后才道。“密室，我找到了。”

冉求哑着声问。“在哪？”

“在三楼，背窗最左边的隔间，有人从那里出来，手上不知道拿了什么。”

这时，戚寻的声音顿了一下，冉求的耳机里传来升降台迅速下降的声音。

“是伍邑。组织的人。”

听了名字，冉求沉重的眼皮突然抬了起来。

这间研究所是Criss联会建立的，从未在外公布过，这个时候伍邑出现在这里只能证明一点，组织在大陆留的后手，或者说是背后真正的投资者，就是联会。

冉求和戚寻逃离空间站已有三天时间，这三天足够让联会通过空间站的报道和通缉找到他们的位置。空间站希望有人做他们合作失败替罪羊，而联会不希望有人阻碍他们的计划。组织有求于联会，帮联会办事，这次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特地来截人。

不过他们现在在联会的地盘，Criss完全继续伪装白莲花私下自行解决，不用多此一举地将组织这个明面上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棋子叫来暴露自己。

而且Criss研究所内部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杀光他们。这时伍邑还特意前来拿走核电站的信息便很不合理。追杀他们和拿走档案袋明显是目的不同的两波人。

组织此番作为不知是为了什么。

呼吸渐渐平缓，冉求随即撑膝站起身，右手摸着耳机对戚寻沉声道。“上面那三个发射塔，你把它们解决了，我去下面看看。”

戚寻那边刚一应下，冉求便毫无顾虑地跑了出去，那些发射塔也如他所想一般在追着他打了几秒就一个个从八层轰地被炸碎了。

这里的每一层夹板间自然有上下贯通的楼道，交错在入口的尽头。冉求迅速跑到D区的右侧，两步并做一步下了楼。

楼梯和夹板都是清一色铁做的，快速的脚步踏在上面使它不停地发出摇摇欲坠的刺耳的声音。这很容易让伍邑发觉，冉求知道。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了，伍邑拿走的定是核电站的信息，他清楚研究所的构造，再晚些时间他便逃之夭夭了。

谁知，当他踏上四楼通向三楼的阶梯时，楼下便猛然响起了枪声。

冉求迅速抽枪奔了下去。楼梯密密麻麻的铁栏杆把他的视线挡地所剩无几，所以他小心后撤一步，将枪口瞄准了戚寻所说的密室。

被打开后黑漆漆的门前，一个散了一头橘棕色卷发的女人手持黑色冲锋/枪对准了伍邑的喉骨。

伍邑像是没有料到这个身穿研究所工作服，面相澄澈的女人怀里竟然还藏着枪，捂着肩上的创口端正地站着，看着李珊珊手里抢去的牛皮袋，若有所思地思考着什么，听到远处哐哐的脚步声后敏锐地转头看向里冉求那边。

冉求不等伍邑反应过来，朝着伍邑的另一只手连开了两枪，但都被伍邑快速地躲过。

伍邑趁李珊珊被冉求的两枪愣住，左掌迅速将她手里的冲锋/枪拍下，踢出了夹板。

轰轰上升的升降台上瞬间响起轰的一声。

等冉求即刻将目光落在了李珊珊手里的牛皮纸袋子上，再回来，伍邑的枪便径直指在了他的面前。

冉求准备扣下扳机，但这时伍邑忽然开了口。“我们最好还是不要闹得两败俱伤，这里想要你命的可不止我一个。”

冉求很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没有放下胸前的枪，又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对李珊珊道。“去找出口，东西别丢了。”

这么几天观察下来，他发觉李珊珊出乎意料地是个不太惜命的人。说莽撞到也不是，只是她好像天生是个简单纯粹的冒险者，如此这般，冉求也挺放心让她一个人去找出口。

于是一旁的李珊珊闻言二话不说，护着那个牛皮纸袋便冲下了楼，毫不理会身前身后的人和物。

伍邑的余光瞄过李珊珊手里的袋子，沉下眼睛，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而是再次向前走近一步，把冉求逼上了摇晃的楼梯。

他虽说拥有着一对碧色的眼睛，但面孔上白种人的特征并不是很明显，是一张很硬朗的混血脸。印着些许疤痕的皮肤不算白，在欧洲算是普遍认为好看的小麦色。他高挺的眉骨上的直眉带着些野性，但幽深的眼窝处，眼神却总是沉静的。

冉求和伍邑寂然无声地僵持在楼梯上，一步步向后退。

冉求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去追回李珊珊手里的牛皮袋，组织的计划还有什么是自己没猜到的，只好打量着伍邑深沉的想法，准备当他一有动作便随时扣下扳机。

凌空的楼梯旁的升降台从两人身后嗡地划过，把冉求的头发向前吹乱。伍邑依就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举枪抿唇步步紧逼，却没有要开枪的意思。

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冉求在短时间内假设着组织的各种目的，目光扫过伍邑手上的枪。那把枪和他因许久未保养而暂时交给齐广那把很像，都是满布刀痕反着白的，看起来也有些年月。只不过那些刀痕并不似冉求的那样像极了雪中冷松粗糙的树纹，而像烧干的炭火上裂开的灰。

这个人和那个有着明显德国血统风风火火的女人不同，思虑极为沉重。

冉求正这般想着，不知道上退了几层楼，背上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啊哈，在这里。”

冉求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烟嗓，轻蔑的调子很是陌生。但这声音并不是在靠着冉求耳边的，而且从一米之外传来的。

这时，冉求背后的人似是向后偏了偏脑袋，轻声唤道。

“阿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