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78章 十七.1 白受鸟 气

初三中秋不放假，国庆节放6天，全国人民放8天。

陈芷汀去医院复查，又留院观察。真真去医院陪妈妈，写作业看小说，裘江过意不去，带着真真玩了一天。徐珊在家陪老人，唉声叹气跟她聊天：

“你的老公陪别人的老婆出去玩，你的朋友陪别的女人的老公在家里折腾，唉，都是苦命人！”

陈芷汀吓一跳：裘江干什么去了？你又知道什么！

突然觉得不对：我的朋友不是你吗？你在家干什么？你家老涂不在家？你！个个都是惊叹号，头皮发麻，心脏狂跳。

徐珊哈哈大笑：“你真是天真幼稚傻！你女儿将来不是别人的老婆？我儿子将来不是别的女人的老公？”

揭了谜底后得意得连发几个狂笑的动画图。陈芷汀平息了狂跳的心脏，又气又无奈，不明白现在的人没事找事“作”什么呢。

心口真的狂跳起来。那个女同事跳出来，那个“雌雄同体”的电话跳出来，那天晚上裘江特别的笑声跳出来，涂亮默默枯坐、默默离开的片刻也跳出来……

值班医生为陈芷汀做完常规检查，说：“你这是心累。心累对心脏病威胁最大。安心在医院住着，操那么多心干嘛。”

医生盯了陈芷汀一眼。这女病人，形象不错，心生好感，又说，“看你这气质，是老师吧？老师最辛苦，能在医院躺着多好，听说你还改作文，怪不得病呢。”

医生一边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一边又念叨：“老师啊，十个有九个有病，神经病、精神病、失眠症、焦虑症、神经衰弱、静脉曲张、高血压低血压、高血糖低血糖……哼哼，没得跑。”

陈芷汀正想怼这医生几句，听完笑起来，可不是嘛。笑完又想，你知道辣么多，怎么会不知道初三老师不心累学生就玩完，学生玩完家长就该翻天啦！统共一个娃，中考失败等于人生失败了三分之一，孩子失败了等于全家未来走向二分之一的险地……

越想越复杂，可不是医生嘴里的神经病、精神病、失眠症、焦虑症嘛！

医生叮嘱哪都不能去。初三提前返校，陈芷汀把课调到下午，趁医生不在回校上完课再溜回医院。同事和学生只闻到她身上隐约的来苏水味，没人想到她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

裘江陪完女儿给她看手机，“雌雄同体”又约见面。

陈芷汀对敏慧的感觉不错，又是他曾经的老板，想到他可能因此从镇上回来，一家人齐齐整整不正好嘛？没有反对，然后裘江就忙得不见影了。

“爸爸呢？”真真收拾作业准备明天上学，两天没见爸爸，瞪大警惕的小眼睛追问。

“有人找他谈事，他去忙了。”

“哼！就你信！徐珊阿姨从来不信涂亮叔叔有事忙，一定要跟过去，找不见就骂，叔叔就次次去接小佰。你看你，自己不去接我，连爸爸也不去！”

“妈妈是毕业班，没时间，爸爸在外地……”

“行了吧。你们大人就是理由多多，小孩子讲理就是狡辩！”

陈芷汀吃惊地看着真真，正要训斥她，突然发现真真有点不一样了，个头窜起来，眉眼也长开了，肿泡眼瘪了，显出双眼皮的轮廓，鼻梁挺起来，在小脸蛋处留下骄傲的阴影。她的怒气一下散了，微微笑着想跟真真开句玩笑，真真看到她大度从容的笑脸更加生气，摔下书本，推开椅子，进入自己房间，用力把门关上，“咔嚓”上了锁。

陈芷汀的心脏突然加跳了两拍，又暂停了几秒。她闭上眼睛缓缓劲，扶着桌椅走到沙发边，缓缓躺下。

徐珊瞎开玩笑让心脏加跳了两拍，刚刚缓过来，真真又闹一出。真是心脏有问题了。

既然如此，就让耳根清静些吧。管他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还是白骨精惦记着唐僧肉，统统从脑子里滚蛋。

彻底地、安静地，什么都不问。

彻底地、安静地，裘江消失了两天。

又回到校园，看到高大的梧桐树在校道上画下斑驳的光影，轻盈的小鸟在叶片间弹唱欢快的小曲，想到学生，想到同事，陈芷汀嘴角上扬，脚步也轻快了。

首先见到的是义愤填膺的岳晓明。脸黑得像雷公。

国庆节期间市里举办文化艺术节，东正中学派学生武术团队参加，办公室想出一篇宣传稿，贾晴想让喜欢舞文弄墨的岳晓明写。岳晓明的女儿正好在暖场表演队里，虽然看不惯贾晴的嘴脸，公私兼顾，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教务员通知他，来回路费报销，出了稿学校有三十块钱辛苦费，报社的稿费由他自己领。

“这小事。”岳晓明答应了。

上班时找贾晴报账，贾晴看了眼票根，18元，说：“岳老师不对吧？你从家里打滴到广场，顶多8块钱，怎么票根是18元？”

岳晓明有点脸红，直说一个司机扯的10元票，他顺手拿上了。“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公事公办啦。你再重扯两张票，总数16元就行。做人做事首先就是讲诚信……”

“行了行了知道了！”

岳晓明不等她说完就走了。坐到办公室想想来气，就说人多司机绕道不就行了呗！实话实说白受鸟气，不要了。又一转念，一个晚修三个钟才30块钱。辛苦费就是得辛苦啊。去班里找一个学生，因为看到她妈妈打滴来学校给她送吃的，学生下保证，一定让她妈妈来学校看她，必须打滴，必须扯两张8块钱的出租票。凑齐后填了表，贾主任签字，拿去财务室报销，会计姑娘说不行，时间不对。

“岳老师，财务制度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出差就报什么时候的票，不能推后或提前。你以前那两张18块钱的就行，你找来给我。”

“多扯了2块钱。”

“没关系的岳老师，出公差还有误餐费呢，你又没要，多出2块钱不算事。”

岳晓明一下火大了。那两张票当时就扔了，上楼质问贾晴，没事找事有意思嘛，贾晴立刻打电话训斥财会室姑娘：

“你不要以为老师可怜就拿公家的钱做人情，我告诉你，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弄虚作假，学校随时可以让你走人！”

岳晓明手臂上的青筋呼隆鼓了出来。

谁凉的可怜啦！谁需要你做人情！我靠——怎么说话的你！

吴主任从门外路过，听到话音不对，刚想说贾主任你怎么说话的，就看到岳晓明神情也不对，伸胳膊横过去把他拉开。

“哎呀小明啊，你听一句劝，十几块钱不值当这样吵，实在不行我报给你好吧？”

岳晓明的神情分明要疯掉。他瞪着贾晴的犀利如针的眼神在听到吴主任的劝慰之后变得迷茫，他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这两个女人，骂吧，不值当的；打吧，出不了手。这他凉的什么事！

岳晓明冷静。

冷静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动手一生毁。

“你要出稿是吧？对不起，你岳大爷不写了。”

继续跟这些人讲理或争论，要么会疯，要么更蠢。

退一步肿瘤发芽，进一步人格黑化。

岳晓明的大脑被无厘头的愤怒格式化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像轻飘飘的A4纸。一直觉得自己可以用语言做利器，怼死一切可恶之人，此刻才发现，鲁迅先生用文字做投枪都不成事，还语言呢。语言可以用来讲理地球就鸟语花香了，语言可以用来除恶世界就是美好的人间了。

行了行了，认栽吧。他可以用高于这些俗人俗事的自我调节慢慢消化自己的愤懑，鄙视这些人，可是若继续争执，让人歪曲成他为了多报2块钱车票弄虚作假，恶劣的影响会像影子一样尾随自己。

“我终于知道孙悟空为什么要打翻天庭了。受那种鸟气还说不明白。那些人，他就那样解读你——孙悟空是嫌官小才打翻天庭大闹天宫。战天斗地压了五百年，不过就是为了一顶弼马温的小官帽，不值得崇拜。我了个去，玉帝老儿的作法是对孙悟空‘猴格’的蔑视，‘人格’的轻视，‘神格’的无视，读不出来嘛？

读大学时我们学校哲学系系里有位副教授，留学德国读博士，完成学业回母校，没有编制，若不嫌弃先在校门口做保安，正好那里空出一个编，过一两年有老教授退休再转学术。博士大怒。有人劝他先占位置，以后有的是机会，据说博士听着开导呆若木鸡，大哭一场，从此消失。不久有位老教授突然仙逝，再找那位博士，杳无音信，成为一大憾事。有同学说，教授白读了哲学，人格尊严在位置面前不值一毛，占下位置，人格尊严指日可待。”

长叹一声：“好像也有道理诶！”

岳晓明，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芷汀费神巴拉地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主题思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