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39章 五彩缤纷的泡沫

陈芷汀给梁妈妈钱并不是想用钱了事，她的确觉得自己有责任。当老师那么多年，老师给学生东西吃，学生或家长给老师送水果花篮，已是司空见惯，没听说哪个以此来敲诈。施与恩德报以仇怨的事，没发生在她身边，那就是个例。在她的观念里，校园没有荒谬到这种程度。

而且她认为，每一个个例都能做到不让荒谬的事发生，社会风气就不会变坏。

社会是人人，人人是社会。每一个人都不姑息坏人坏事，都尽自己微薄之力维护眼前的公平公正，像小溪汇于江河，江河奔涌向海，就不可能出现带坏社会风气的现象。

她的幼稚同她的理念一样，都来自父亲的亲传。父亲想要扭转时，已深入她的骨髓。

梁妈妈的行为在她看来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因为吃葡萄吃坏肚子导致男人受伤，一个就是家庭困难不得已而为之。不论哪种原因，她的帮助都不是坏事。但坏了肚子要找送葡萄的是否存在合理性，她没往那个方面想。

她不是慷慨大方的人，与身边许多老师一样，不以花钱为乐，为了孩子，为了以后生活的安稳，能省就省，能存就存。出这个钱，她也有点心揪，但她愿意，甚至为自己的义举暗自愉悦。

教了近二十年的书，付出多少没法计算，补课、留堂、辅导，问题学生家访，这都不叫事，似乎只有实实在在的金钱付出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曾经看过一个新闻采访，建国初期一个老华侨拿出毕生积蓄在家乡办学校，几十年后记者去采访他，一定要他说出捐了多少钱，老人已经记不得了，记者务必让他估算一下，老人摇摇头，算不出来。

毕生积蓄，就这四个字已经令人动容了，可是不行，必须折换成现金，才能引起重视，得到赞美。

是人心不古，还是记者肤浅？

思忖良久，她决定拿出2000元给梁进发妈妈。

想定之后，她又高兴起来，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敞开在她眼前。

——也许正是因为提前“感知了”义举的高尚，导致五彩缤纷的泡沫没有塑成“高尚”的形态。

抛开她感动自己的义举，她承诺的“有问题可以找我老公解决”不可能实现，她更要用实在的金钱做出弥补。想到这一点，她甚至有理由相信，必须用金钱的付出惩戒自己的失信。

她感动了自己，为避免给受捐者带来压力，还把这种感动变成理所应当。

“梁妈妈，这事是因我而起，我会负起责任。你不要再去找校长了，学校不会因为这事给你钱的。”

……

“校长有什么钱？学费？梁妈妈，你听谁说的？学费上交国家，学校和校长一分都不能动。”

陈芷汀哭笑不得。

隔行如隔山。这山高过所有山，珠穆朗玛横眼前！

陈芷汀也不想说梁妈妈和出主意的人没见识了，因为遇见过一个实习期的大学生，与摆摊的梁妈妈的见识不相上下。

徐珊一个客户的女儿大学快毕业了，想进有编制的单位，带来找陈芷汀咨询，陈芷汀给她建议，考公务员或者参与教师招聘。

女生说：“当老师有什么好？都没有工资。”

“老师怎么会没有工资呢？虽然比不过公务员，但也算中等收入吧。”

女生又说：“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义务怎么还有工资收？”

陈芷汀愕然望向徐珊，徐珊愕然望向女生，突然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女生和陈芷汀同时问：“你明白什么了。”徐珊却又不说了。咨询匆匆结束。

送走女生后徐珊告诉陈芷汀，她有个客户是老板，包了一个女大学生，不肯采取安全措施，女生害怕怀孕，老板说，每次那个之后你用力跳，跳几十下就不会怀了，于是每次那个之后就听到女生在洗手间蹦蹦蹦，蹦蹦蹦，然后有一天……就没有然后了。

“我哪里会信！现在，我信了。”

又说：“怎么会这样？陈老师，你们学校都教了些啥？大学生了，不知道如何安全那个，遇到更复杂的事呢？靠高分能解决吗？”然后叭啦叭啦举了一大堆，高分解决不了、但拥有起码的生活常识就不会发生的事故……

徐珊的叭啦叭啦让陈芷汀有醍醐灌顶之感:死记硬背的高分教育，无缝衔接的圈养管理，能培养出拥有人性人格人情的人才嘛？

梁妈妈又回到医院，医生催交治疗费，大脚趾已经切了，如果停药，第二个脚趾头可能就保不住了。男人看着药水一滴滴输进手臂，心就一点点地揪起来——都是钱啊！说不保了，一起切掉吧，赶快出院，这么住下去得花多少钱！

包工头派人看了一次，送了袋水果就消失了。

包工头很不高兴，告诉手下说：“知道自己有病还推车，故意给我找麻烦整钱。压断脚啦？咋不压断腿哩？想得美。不给！再来就说我回老家了，过完年才回来，有本事让他住到过年。”

梁妈妈不敢告诉男人，陈老师答应给钱，她怕男人生气直接出院。医生说感染严重了，整个腿可能都会废掉。

她又回到小饭店。能闹点钱就闹点钱吧。

小饭店关门了。

她来闹过一回后，立刻有人想起自己也莫名其妙地闹过腹泄，拿着病历找老板算账，用问题猪肉做面，不赔钱投诉你！饭店老板不敢继续吵架打斗，给了几个人钱悄悄关门走了。

梁妈妈才知道，出了事不用吵架，打电话投诉就可以了。她是第一个受害者，却一分钱都没拿到。

梁妈妈收到陈老师的承诺，也有一点惭愧，可惭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医生通知说，赶快交钱，不然后果自负。她终于下定决心……

陈芷汀想定主意要帮梁妈妈，又担心真让家长咬住，给学校惹麻烦，好事铁铁地办成坏事。怎么办？不敢再和裘江商量，硬着头皮去找徐珊。

徐珊不招这事。好心好意就是间接告诉别人：我好欺负。

等陈芷汀把她的纠结矛盾说完，徐珊全当没听见，迎头给她一个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