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271章 四七 .1 岁月如刀

陪真真。吃饭。聊天。运动。

她脸上笑着，真真叫着跳着，追着球跑。一切都很正常，只有她的耳朵一直嗡嗡嗡。血液流过动脉血管的速度超过平常的几倍，她控制不了，只能在脑袋发晕的时刻保持身体运转正常，表情神态正常。

真真不问爸爸去哪里了，她也不提。该放松的玩累了，该陪伴的尽职了。真真开启作业模式，陈芷汀安定心神，拨通看了无数遍的电话。

约好之后，陈芷汀去了徐珊开卡的美容院，报出徐珊的姓名和电话。美容师用娴熟的手法，抹去老师脸上常年驻守的疲惫焦虑，恢复知识女性曾经拥有过的儒雅淡泊。

美容师按摩眉心和鼻翼两侧时提醒她，川字眉最伤女人神，法令纹最损女人形。陈芷汀放空大脑，默默听她絮叨，不知不觉睡着了。

打开衣柜，她又想谢谢徐珊，如果不是她带着自己买名牌时装，她将辱没“初恋女孩 前女友 白月光”三个份量不轻的称呼。

她想穿小羊皮长筒靴搭配秋装旗袍，传统与时尚的撞击很符合她的心情。

抚摸旗袍上微凸的绣花，想象着它温婉的褶皱和舒缓的线条，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美感浸没胸口。

不！她很坚决地伸出手，将传统美与现代美相结合的女人推进衣柜。

三观四美五德六艺，统统不要！她的年代没有出过什么爽文，但她听过潇洒走一回的爽歌。旗袍是优雅，不是潇洒。

月白色的宽松套头短腰羊毛衫，搭配青色暗花直筒裙，裙子的腰部是手掌宽的手工刺绣，走动时羊毛衫随着胸部起伏，会隐约露出一点肌肤。虽然已过四十，但她从未胖过，腰部肌肤还算紧致光润。

她要突破长期以来的固守的枷锁，飒一回，美一回，潇洒走一回。

披上直裰领暗格青灰色薄呢外套，搭配花纹繁复的丝巾，站在穿衣镜前，自己都心生欢喜。花开春夜，风吹秋萩，雪落腊梅，月升寒沙。

真好！

出现在前男友面前时，像无数个故事中写的那样，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一个沉迷太久的梦境走到了眼前，真的、假的，已经分不出来了。

梦中有金黄的油菜花，弯曲的小道，嗡嗡的蜜蜂，带篱笆的农舍。

梦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永远看不清的青春张扬的笑脸……

日月有声，籁籁翻卷；星辰有眼，灼灼凝望。

陈芷汀看见岁月的大书在面前如风浪涌动，站在波涛上的她，只听得见哗哗的翻卷声，看不清眼前人，听不清耳中问候。

她看见岁月在眼前人的脸上留下刻痕。她以为还是当年的他，却忘了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她甚至有点茫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布满阳光的茶座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正望向窗外。侧面的剪影像影视里的镜头，线条清晰俊雅，沉稳简洁。他定格一般望着窗外，三七分的头发在穿窗而过的阳光中随意而妥贴。

陈芷汀停住脚步。她难以相信那个侧影就是他。浅灰色小方格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他身着青灰色毛衣，里面是月白色棉衬衫，衣领有点软塌，非常洁净，贴在他的颈部，给人舒适悠闲之感。

在记忆里，他的头发乌黑浓密，总有小部分叛逆出脱，让细碎的阳光在发梢穿插跃动；他的额角眼围，皮肤紧致，时常反射太阳的光斑；他的眼睛大而温柔，双眼安放在剑眉之下、鼻梁两侧，忧郁聪慧中，带点天生的贵气；他读书时很静，不读书时总是动来动去，玩笔、折纸、涂涂划划……

窗外梧桐树已经落尽宽大的叶片，几只黑白花的小鸟翻飞跳跃，像是发生了争执，啾鸣声在室内也能听到……

她终于站稳了，看清了。

没错，就是他。

陌生的侧影和眉眼的细纹，熟悉的感觉和眼中的光芒。

像被第六感觉击中，沉浸在鸟的啾鸣中的他突然转过身子，正望见她缓步走来。

他带点诧异地站起来。他的眼中是看见陌生人的神色，可他依然迎上去，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

双手一样冰冷，手心一样灼热。

她感觉到他的手，干燥柔软，像阳光下的雪，冷而不硬，凉而不冰。她清醒过来。

眼前不再是狷狂不羁的青葱少年。他不是，自己也不是。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站在岁月面前，他的眼睛依然焕发神采，目光中有诧异，诧异过后，依然是当年灼热的光。她知道他也在感叹时光如刀，在她的脸上留下刻痕。

清醒后的瞬间，依然有虚幻轻飘的感觉——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嘛？

进入房间的蒋纹纹看着客房里叠放整齐的被子，出现病重初愈的虚弱。头晕目炫，惊慌失措。裘江回来过？

上次裘江回来时，没有跟她睡，在他走后，她出于愤怒，将他睡过的被子狠狠扔到地板上，还踩了几脚。

住院之前她不得不跟酒吧的黑哥解决舞厅过节。她想借黑哥的手给裘江下套失败，激怒了黑哥，请他吃饭喝酒道歉不行，给他转两倍辛苦费不行，直言要……酒喝了钱收了，结果还是找到家里来，翻云覆雨才算了结。蒋纹纹承认自己不是守身如玉的女人，但心里不愿意，身体被屈服，还要做出欲仙 欲S的陶醉，她也是恨毒了，事毕自然没有好心情收拾房子，破罐子破摔，由着豪华装修的卧室乱成野鸡猫狗群宿的烂污地。

几重压迫下，她的的确确病了。借病要胁裘江，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

跟他在一起时，她会在他起床前打扫战场，保证二人在一起的形象和场面都是美的。她在这方面心有七窍，百练成精，也没想到裘江竟然会在她病时主动回“家外家”睡觉。

如此凌乱的场面，没有男人想不出其中的龌龊，更没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受。

但是——裘江办出院手续时，表情并没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蒋纹纹有点糊涂。难道他没有进来？她趴下去看地板，门口有几个大脚印。裘江明明进来了呀。蒋纹纹狠狠抓了把头发，依然想不明白。

裘江上一次突然袭击时，就怀疑她房间藏了男人，不知为何，他又放下了。

自己太不小心了，好不容易过了关，又把刀把递他手上。

蒋纹纹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慎重起见，她决定适当弥补一下。思考良久，编了条短信发过去。

我住院时，把家借给朋友住了几天，他们搞得很乱。你一定很生气吧？我替朋友向你道歉噢！

准备发时又把后一句改成：我回来看到，真生气！

发出去后等了一会，没有回复，突然觉得自己又画蛇添足了。可短信无法撤回，又不想再骂自己，干脆扔下手机，排着队，把裘江、魏成、曲谈、黎昌盛、黑皮哥、李粉莲、爹妈哥哥弟弟，全骂了一遍，才没精打彩地躺下。

裘江看了短信，莫名其妙。把家借给朋友住？没感觉家里有外人住过啊？卧室有股怪味，也算正常……吧……？

裘江没工夫分析这点琐事，顺手删掉。巡视一遍刚搬进来的办公室，甚是满意，拿出敏慧给的新资料，细看起来。

华岳请他吃饭，他问还有谁，华岳回复没有别人。

裘江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即回复，华岳又发短信来，有事跟你谈。裘江放下手机，想到陈芷汀，若她知道自己同时被敏慧和华岳两个出色的女人欣赏，会不会更爱他一点？想到爱字，裘江又沮丧起来。

陈芷汀心中还有没有爱？肯定还是有的。老师嘛，爱校如家，爱生如子，爱岗敬业，就差博爱天下了，为什么回到他身上，竟如此吝啬？

裘江又陷入困苦。蒋纹纹那不想去，也不能去。不记得有几次了，跟蒋纹纹在一起时，都是敏慧的电话或短信将他拉出来。这是一个暗示。虽然他对她还有感情，但是——他无法评价自己。可以像高振海那样离婚；如果不，包养情人的事一旦搞到明面，他不仅人品尽毁，事业也将功败垂成……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爱蒋纹纹。

为什么没有爱上她……裘江不能想这个问题，想到就头痛。还是趁陷得不深，及早收手吧。

陈芷汀已表明决裂的态度，不能再拖拖拉拉了。但是家呢，又实在不想回。他恼火陈芷汀的冷漠，又没有办法恨她。

想到华岳的短信，才回复OK，见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