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玥在藤树下等了一个来时辰,心想:“怎么这么久?”说道:“我听闻,使用通灵术窥探他人生死,是在打破阴阳平衡,触犯禁忌,或会遭到反噬。”
“是他自己的选择,也可能是他命中的定数。挑战界限与禁忌,不正是你们这些修道之人,一生所追求的大道本源?”
“你可以告诉他实情。”
“耳听为虚,所见为实。”
“只看表相,所见未必为实。”
抓走苍陵时,灰兕袭击过白玥,见他寻来这里,目光一直停留在苍陵身上,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处境。灰兕觉得奇怪,但见白玥眼中毫不遮掩的关切之情,又似明白了什么。
白玥只盼苍陵快些醒来,看着他静静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始终无法安心。斜目瞧到他手上的御封铃,忽想,曾经二人各执一铃,协同对敌,能达心意互通之境,神物具有灵性,不知此刻有否效用?但就在白玥伸出手的一瞬间,灰兕闪身过来制止。
灰兕先行发难,白玥不惧还击,十余招后方始看出,在白兕殿前打斗,白玥并未尽全力。只见白影掠过之时,灰兕被逼退数丈。
陡见藤树打开藤枝,把苍陵往树里拉,白玥转身拔剑挥斩,却被灰兕抢前阻拦。
白玥道:“你想对他做什么?”
“他不会有事。”灰兕言辞冷然。
“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休想……”
便在两人打斗间,水岸飘来一块红布,竟是谢良安偷偷摸摸溜上岸。辗转躲藏,来到藤树后,从侧爬到苍陵身上。那藤枝将苍陵裹了个严实,谢良安叹了口气,伸出布角扒拉。
“这鬼什么时候在这里的?”瞧见谢良安在苍陵身上行为鬼祟,白玥心下凝思。又见谢良安翘起布角朝他挥动,示意他拖住。
“我现在湿身,正好给你抹抹脸。”只是折腾一阵,苍陵眉头都没动一下,谢良安索性盖在他头上,心想一会把他捂醒了,再叫白玥来取盖头。但哪里知道,盖上不多久,谢良安就被拉进了苍陵的意识里。
“啪啪!”感到有东西在脸上拍打,苍陵陡然惊醒,下意识伸手抓下来,眼前顿是白茫茫的一片。呆了好一阵,才见自己坐在一处白光水岸。
“松手,扯着我了!”
“谢良安?你怎么在这里?”
“你成天不干正事,到处惹是生非,哪里有个读书人的样子!”
“你不告诉我鬼王的事,我便自己查。”
“叫你不要招惹鬼王,你磕这儿搅合山神!”
苍陵问:“你连山神的事都知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谢良安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能安心先把答应我的事办了?”
“没说不办你的事……”便在这时,那悠扬的曲调传来。听出是白兕在唱歌,苍陵站起身,将盖头布塞进衣怀,“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老老实实呆着。”说完,循声而去。
行百余步,眼前一片平旷的白色花海,俨然十来户烟火人家,可见其中有村人往来。苍陵走近,见白兕坐在一户农家房顶,观望屋院。听农家人说:“昨夜暴雨阴霾,牛棚里牛儿难产,家中三岁孩童气哮,哭闹不止,幸得白兕山神护佑,牛儿顺利产下牛犊,孩童安宁。”
两渔民路过,一人语:“上月暴发山洪,河流决堤,白兕山神施法引走水流,沿河的村子,才能免于水患。”另一人语:“前日,我的渔船在河中破漏,渗水下沉之际,忽起大浪推船上岸,是白兕山神保佑。今日捕获大鱼,供奉山神。”
又闻:“三百里外村子出现疫症,十人九病,浑身赤斑,半月已亡其半……”
白兕从屋顶上不见,苍陵想他是往那三百里外的村子去了。忽听身后一人道:“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苍陵转过身去,惊问:“你怎么也来了?”
“你许久不醒,我无法放心……”
这边,谢世闲拿着天王护心镜跑了,那鬼将军肆意挥剑攻击三人,不断震落大大小小的石块,堵住了矿洞口。陈有道大叫:“你们原路回山神庙。”
“那你呢?”
“我去找玉言!”
此刻顾不到那么多了,萱儿对绿意叫了一声:“走!”转身往来时的路奔。但那鬼将军哪里肯放过她们,横剑劈到矿洞壁上,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声响。萱儿向后一看,见矿道如风掠一般崩塌过来,赶紧拼了命跑,心道:“这下完蛋了,难道会死在这里?”
陡然,肩膀被重重推了一把,让她跌出丈余。
轰隆隆,眼前漆黑一团。萱儿以为自己被石块埋了,心中恐惧,坐在地上大叫陈有道。过了一阵,听到绿意的声音:“我们被困在另一边,你赶紧走!”适才紧要关头的一瞬间,是绿意推了萱儿一把,她才能躲过塌落的碎石。
“陈有道呢?他怎么样?”
绿意没了回应。
拿出火折子吹亮,见面前矿道被堵得死死的。萱儿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往回走。走着走着,注意到矿道中有很多甬道,寻思利用这些甬道躲藏,陈有道与绿意是能脱身的,说不定已在寻找其它出路。当下不着慌了,但心下又埋怨起金玉言来,“要是一起去救人,就不会遇到那无头鬼将!”
两个绿幽幽的光点出现在远处,萱儿收起火折子,矮身于一处石壁后观望。见两团漂浮的绿火朝她这方过来,正思量应对。这时,有人在身后拍了她两下。萱儿头也不回,扬扬手,小声道:“别动。”
那人嗤的一笑。
萱儿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不可能是陈有道,那他是人还是鬼?”
两团绿火游荡走了,萱儿此时还能镇定,若身后是鬼,早已与她动手了。且不出意外的话……猛地回头大叫:“金玉言!”
“嘘……”黑暗中,那人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萱儿吹亮火折子,但当她看到眼前站着的人,登时整个脸都绿了。
是金诚。
“林萱儿,我说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几年不见,你变化很大。在金石钱庄,我竟没把你认出来。”
萱儿道:“你不是被鬼抓了?怎么在这儿?”
金诚笑了笑,回她:“俗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说的不正就是我金家的好处?”
“你买通了鬼放你出来?如此……甚好。金玉言救你去了,我去告诉他,你已经出来了。”萱儿转身欲走,金诚一把拉住她道:“急什么?”
金诚非习武之人,萱儿好歹有些道行,按理说挣脱他轻而易举。但此时,她给扣住的手臂,就似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金诚伸出另一只手解开她衣襟,刷的从右侧拉下。查看她肩头,只见露出的肌肤上有一“金”字印记,显是神情一荡。
“我刚才想,你修道会不会给这印记修没了。”
萱儿道:“我道行低,但若能解除这印记,也会尽一切所能。”
金诚放开萱儿手臂,道:“我们金家的印记,没那么好解除。”
距今七年之前,萱儿从买下她的财主家逃走,那时她十三岁,遇到几个流浪孤儿一起乞讨度日,时而干点小偷小摸的行当。辗转来到金石城,这里有钱人多,但是对偷摸行为的惩罚十分之重,一顿毒打算轻的,偷窃城中有身份地位的富人是重罪。
萱儿机灵,几个孤儿都听她分工。有的负责盯梢,有的负责转移财物,如此在金石城混迹了两年。直到某日,她们在城中偷窃失手。
被抓到的并不是萱儿,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小的男孩。被偷那人是金石城城主的儿子,在外为官多年,回来省亲。萱儿没有见过此人,要是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去偷他。那人说流浪儿敢在城中行窃,是城中法度不够严明。小不惩,会引起大乱子,要将这男孩灌以麻沸汤,刨腹,悬吊在城墙上。他的腑脏会流落在外,并不会立刻毙命,引来乌鸦,鹰隼啄食,自视其罪。
萱儿先以为这只是说来吓唬人的,直到那碗麻沸汤端上来,萱儿在人群中大声道:“你们怎么能用这么残忍的刑罚,对待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便在这时,那男孩哇哇哭叫:“姐姐救我。”
萱儿被扭送到那人面前。那人指她说:“同伙以同罪论处。”萱儿道:“是我威胁这孩子帮我偷东西,你放了他。”
那人并不以为然,随即有人上前,将麻沸汤强行喂她们灌下。
接下来,当萱儿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个金石城内无人不识,无人不知的金家大少爷。金诚说,城主儿子看她是个美人胚子,擅自将她送给了自己,但他对萱儿这样发育不全的雏,完全没有兴趣。被抓的男孩尚在,城主也认为刑罚过于血腥,暂未执行。萱儿请求金诚帮她救那孩子。最后,金诚让萱儿签了一张卖身契,才答应了她的请求。
哪知这卖身契非寻常契约,乃特制的咒纸。萱儿签下便被打上了金家的印记,一生为奴为婢,不能违抗契约主人。当年金诚说没想到让她干什么,叫她过几年再来找他。只是过了几年,金诚自己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是怎么勾搭上玉言的?为了钱?我记得,你很喜欢钱。”
萱儿否认道:“我没有!”
“玉言可是把他的信物给了你。”
“是他一厢情愿,我去金家归还过信物。”
金诚想来有这回事,笑笑说道:“算你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