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温启用眼神将这句话递给了身边男人,正要小幅度抽出手臂,却被一股暗力阻止了。
明长晏虽然身量上不如他,力气却不小,抓着他的手臂继续把人往前拽,语气平淡道,“我怕你跟丢了。”
温启眨巴着眼。
怎么把他当小孩似的。
但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吧!虽然明长晏的反应没有半点尴尬或是不自在,似乎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两个大男人挽着手走街上成何体统?!
温启严肃认真地掰开明长晏的手,想了个折中方案,让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晃了晃示意牢固程度,“这样可以吧?丢不了。”
“……”
明长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你。”
十秒钟后,温启就理解明长晏一开始选择挽着他的道理了。
明长晏身形灵活,步子又快,穿行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时毫不犹豫,甚至有放着宽敞路不走去挤人堆的出其不意走位。
这的确是甩开尾随的好方法,就是苦了后边跟着的挂件。
温启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明长晏能一闪身完美蹿进两人间的空档,而他一不留神,就险些要撞到别人的背上,只得全神贯注连连左闪右避。
遛狗也不带这么遛的吧!他终于忍不住了,硬是挤到男人身边,略略低头问道,“你想去哪啊?”
明长晏没回答,无端地冒出来一句:“准备好。”
温启一头雾水:“啊?”
就是现在!明长晏反应迅疾,拉着温启的手突然朝前跑去。
“挤什么啊!”“啧,看路啊没长眼睛吗!”
熙熙攘攘的人流硬是被拨开来一条路。明长晏没有半点停顿,拉着人暴力开路,熟练地拐进楼栋之间的巷子里。
在拐角的一刹那,温启堪堪回头,一眼就瞧见人流中有个攒动的身影,但由于个头矮小,此时正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像是个跟踪老手。
街上的喧哗声被抛在身后,随之急促的脚步声交错着心跳不断放大,几乎要将楼栋间的黑色电线也震落下来。
这种巷道错综复杂,稍不注意就容易跑进死胡同里,明长晏却丝毫不带犹豫,应当是很熟悉这里的地形。
倒也不算意外,毕竟明长晏还得负责追捕岑小白,脑子里每张地形图怎么抓人。
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温启无比佩服自己现在还有余力想七想八的,随后明长晏平稳的声音从前边传来:“会翻墙吗。”
温启下意识道,“会!”
“来。”
明长晏领着他跑到一处满是灰尘的矮墙前,松开他,随后两步上前踩在边上的土堆,借力轻巧一跃,单手撑着墙头利索地翻了过去。
这么熟练,怎么感觉没少翻。
温启环顾一圈确定还没被追上后,学着他干脆利落上墙,一个侧翻轻松落地。
这里应当是店铺后门外的空地,水泥地上坑坑洼洼积蓄着水滩,大约是哪家后厨往外泼的洗碗水,遭半拉起的卷帘门里的灯光一照,反射着铮亮的光点。
身后传来急急刹住的脚步声。明长晏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步子,领着他快步穿过店铺间的狭窄甬道,再次汇入夜市的人流里。
眼下大约算是逃脱成功了,两人便维持着正常速度并肩走着。方才太过急切,如今温启才后知后觉手心早已消散的余温。
他不由得想起十年前轻轻落在脑袋上的温度。
“那个人不是岑小白,应该跟不上来了。”明长晏忽然打破了缄默。
温启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男人,思索片刻,本着有问必究的原则好奇问,“你经常翻墙吗?”
明长晏横了他一眼,不答。
不说话,那当是默认了。
原来部长也要经常翻墙。温启眼神一转又是个馊主意,略微倾下身低声道,“你翻过中枢的墙吗?”
然后他无端感觉明长晏在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他。
又不说话,先继续当他是默认。于是温启虚心求教,“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翻,中枢监控有点多,我怕出去就回不来了。”
“……你翻出中枢做什么。”
“吃宵夜啊。”
温启友善地跟他勾肩搭背,“你放心,我不会供出是你教我的。因为听说食堂的饭都是营养餐,我就想——哎,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等我一下!”
街道两侧餐饮行业和各类商铺林立,大街小巷穿梭着餐馆的饭香。域内的汽车数量不算多,大多是公交或是货车出租车一类的,偶尔传来此起彼伏的单车响铃声和车辆喇叭声,成为各个商铺揽客的背景音。
温启正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男人,刚准备找点话题,眼角的余光里忽地扫到一截挂了彩灯的牌子。
他停下了脚步。
春满人间?
这难道是周流的酒吧。
酒是高档玩意,只要进货渠道稳定,不说暴利,也是一笔油水不少的生意。周流与温启不同,两人虽同在中枢的防线学校毕业,但毕业后温启进了中枢,周流则嗅到了商机,在旧城区接下一间酒吧,白天跑出租车,晚上以酒吧为据点,背地里做点买卖情报的。
明长晏似有所感,同样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这里还是16号街区吧?”温启问。
“是,绕到了点路而已,”明长晏补充道,“街区一般以治安局的管理范围划分,一处街区里不止一两条街巷。”
16号街区只有一家酒吧叫这个名,那确实是周流的场子了。
所以这儿应该是个谈事情的安全地。温启上上下下打量着大红大紫配色的招牌,分析了两秒钟周流的品味,笃定道,“我知道这家店,进去聊吧。”
酒吧里意外的热闹,卡座上几乎坐满了人,变幻的紫色灯光流淌在富有节奏感的音乐里,和深蓝的装修风格融汇成格调十足的蓝紫色。
明长晏坐在卡座里,兀自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往后一靠,看着对面的青年点好酒水后主动问,“你又招惹谁了。”
温启眨举手投降有点无辜,“我哪知道,我一不欠债二不结仇三不骗感情的,我还想说哪来这么多跟踪狂,上个街都被尾随,还冷不丁冒出来——”
后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温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和明长晏交错了一下,一瞬间两人想到一块去了,神情都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最终,温启还是迟疑着开口了,“等等,我想先问一下,你为什么也跟着我?”
“……恰好路过。”
温启跟他大眼瞪小眼,“你跟我住同一个方向吗,这也能刚好路过?”
明长晏毫无惧色直视着他,不咸不淡地反击,“不是刚好路过为什么不提早告诉你换个见面地点。”
好像也有道理。
温启盯着眼前的男人,默念了两遍不要和领导顶嘴后,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个毫不相干的念头——
其实明长晏长得挺好看的。
从这个角度看去,暗沉迷离的灯光铺落在男人的五官上,模糊了那遭寒风雕琢过似的、平直而凛冽的眉眼,晕染出一层绰约光晕,显得眉目愈发的浓丽深刻。
和十年前记忆里的模样几乎没有变化。
但换做当时的温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年后的自己当真能如愿和憧憬相隔咫尺间。
明长晏皱了皱眉,“你盯着我看什么?”
温启一怔,“我……”
“先生,您的调制柠檬冰茶。”
服务生适时地把饮料放在桌上,拂散了正欲弥漫的尴尬,明长晏也并未打算追问,将其中一杯推了过去,“你的。”
“……谢谢。”
温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带着一点点的辛辣香气从喉管里滑下去,将胸腔里的那些情绪都压了下去,“上次你交待的事办完了,还算顺利。”
“效率挺高,”明长晏客观评价,“他们什么反应?”
“极个别散客为了规避风险退出拍卖会,大部分只对安全问题表现出了犹豫,准备去林薇那试探口风。”
“这样就够了?”明长晏问。
温启点点头,“这样就够了,林薇会替我们问出确切答案的。”
“因为这是他们在听到‘风声’之后最自然的反应,我们只需要他们这一瞬间的犹豫,就能让林薇从邀请谁的选择题,变成了是否的判断题——她是否要赌这帮犹豫不决的人不会临阵变卦。”
“如果和我们所想的一样,林薇急于脱手货源,你觉得……她会赌吗?”
青年的声音本就好听,在嘈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柔和,像空气中若无若有的香氛,丝丝缕缕缠绕上紧绷的神经。明长晏闻言眉心微动,就听到温启继续道,“她不敢赌。”
“她既然在中枢有眼线,就应该清楚戍卫部还没正式发出搜查命令,那么拍卖会就是她方便快捷的脱手途径。因为谁都说不准搜查命令下来后,戍卫部会何时行动。”
明长晏心领神会,“你在赌她不敢赌?”
温启微微一笑,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商人都有富贵险中求的心理,但聪明的商人会将‘险’控制在他们能承受的风险范围内,而不是有满盘皆输的风险。”
对人的心理摸得还挺准。
明长晏瞥了他一眼,只能见到青年眼底的神情藏在额前垂发的阴影里,模糊不清。
总是摆出一副没什么心思的模样,但他能感觉到,这的确不是当年那个被异兽堵在巷子里束手无策的小孩了。
“但,”明长晏身体前倾,双手枕在桌面上,纯然是在认真思忖可行性的模样,“如果林薇还是执意找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更方便了,到时候根据名单找人吓唬一下,说不定能诈出更多线索一窝端了。”
温启从口袋里拿出张纸,自然而然地挤到明长晏身边坐着,摊开,细细地压平整,“不过这个方案也不是天衣无缝,这有个怪人——喏,据本次行动的一等功臣报,他对参加拍卖会的执着程度很高,甚至不在意中枢会不会追查。”
明长晏接过纸张,盯着上面整齐排布的文字,不自觉眯起眼。
何先生。做售卖观赏性异兽和异化植物生意的。
纸上没有照片,只写了他大概的活动范围和交易记录,还有寥寥几笔的批注,尽职尽责地记下了游说时的简要交流内容。
姓何的……
细微的神情在这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浮动了一下,温启敏锐地注意到眨眼间的变化,心下一动,佯装随口问道,“怎么样,你听说过他吗?”
“没有。”
明长晏摇摇头,两指夹着纸递了回去,“林薇的散客有很多,我不一定都记得,但我可以去中枢看看有没有登记过他的信息。”
“那真是奇怪,”温启顺过那张纸朝面前一举,靠着椅背仔细打量,“他近一年才开始做贩卖异兽的生意,应该是个新人,居然这么镇定。”
一个对做高危生意毫无经验的生意人,在听到中枢会彻查他的行业时,居然没有表现出半点质疑、担心、害怕。
就像是……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明长晏没在意身边陷入沉思的青年,又喝了口柠檬冰茶,“这次你干得不错,我原先的方案未必比你考虑得全面。”
温启动作一顿,迅速转过身。
什么意思?
他夸我了?
温启以为自己听错了,准备再确认一遍:“什么?”
明长晏看着青年满眼的期待,亮晶晶的,几乎要比酒吧里炫彩的灯光还要夺目,正准备重复一遍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虽然这份拘谨不知从何而来,但他还是遵从自己的感觉向后退开了些,拒绝回答,“没什么。”
温启歪歪头,语气有些沮丧,“我想再听一次不可以吗?”
“不可以。”
“真的不行吗?”
……其实应该也不是不行。
明长晏看着他这副十足等表扬的模样,内心动摇了几秒钟,正准备实现他的诉求时,细微的手机铃声有如救命稻草般挤进两人之间。
明长晏当机立断放弃回答问题,拿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他神色自若地迅速挂断了,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