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年的婚姻里方绍格一直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齐远覃没那么忙的以前经常会早早到家然后和方绍格吐槽今天的遭遇,后来两人之间的交流少了很多,方绍格就开始去尝试很多、本该在年轻时候大胆去做的事情。
好在产生离婚念头的时候方绍格还没有完全失去自己,他报复性地出国旅游,一待就是很久,把那些听起来就很恐怖的游戏项目都玩了个遍。
常常是齐远覃几个月回家一趟,抱着解乏的心思想抱抱方绍格却扑了个空。
两个人结婚四周年,方绍格还残存一丝期待的最后一刻却独自在空荡荡的家里等了一整天。满桌的菜是他一直记得齐远覃爱吃的,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浑身酸痛从餐桌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降下去了。方绍格孤零零一个人,没有耍脾气也没有给自己的丈夫拨打任何一通电话,只是一声不吭买了机票飞向挪威。
穿着专业的防护装备,方绍格至今还记得那样的感觉,风的狂吼和心跳的频率,紧张刺激。结束之后除了腿软之外方绍格觉得一切都还好,低空跳伞也就那样。
那时的教练是一个风趣幽默的白人,到现在都很热情地打来跨国电话约方绍格什么时候有空再来玩一次。
方绍格每次都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想起这些时方绍格竟还低低笑出了声,电话却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喂,”方绍格接通电话,穿着深色睡衣随意地往沙发上一坐,脑子里努力回忆这通没有备注的电话来自何人。
“绍格,我是赵定宇。”
啊…想起来了,以前的大学室友。毕业之后两人还在同一家证券公司共事过,上学时期方绍格和他关系还不错,方绍格的思绪停顿一下,想起来对方以前追求过他。
“记得,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离婚了,”赵定宇毫不掩饰,直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或许你今晚有空和我共进晚餐吗?”
方绍格闭闭眼睛,处理人际关系对他而言属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在工作上起码他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也知道客户需要他做什么。
一旦卸下身份,以方绍格本人去维系一段关系就着实是让人头疼。
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心思九曲十八弯,方绍格想想这些就头大,找了借口:“最近吗?我都没有什么时间,你知道的,我和我先生的离婚官司不好打。”
赵定宇既然知道他要离婚就不可能不知道他离婚的流程非常顺利,所以方绍格拒绝的意思显而易见。
“好吧,那有空再联系。”赵定宇笑了两声,绅士地等着方绍格率先挂断了电话。
方绍格刚想放下手机好好感受自己的单身生活,却又被时净松的消息轰炸。
时净松:你的电话怎么老占线,你不会给我拉黑了吧?我承认我是发消息有点多但不至于吧,看到消息记得给我回电话!
后面接了个带眼镜的黄豆表情。
方绍格笑着叹口气,给时净松弹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对方显然是要以身作则,来电铃声响起的瞬间就被接通。
“事先声明你要找我吃饭就免了,我的行程刚把今天的晚饭划给别人了。”方绍格随意拉了个无名之辈做挡箭牌,单身人士最需要的分明是清净。
“行啊,宝刀未老呢方学长。”时净松换了个坐姿,把右腿压在左腿下面,“过两天郊北那边要开艺术展,好像是Ms.Bai的,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郊北的这次艺术展是当代艺术大师以白明术为主的巡回艺术展。
白明术从业几十年的作品不算多,但每一件都在艺术届引起过不小的轰动,简而言之就是机会难得,把握不住的都是傻子。
“你请我?”
“还说什么请不请…”时净松的话说一半,好像是被人拍了一下,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和我走一起,我让你体会一把当关系户的感觉。”
“他们今天要布展,带你抢先看如何?”时净松对布展实在是好奇又不想一个人去,所以这会正竭力劝说方绍格。
见对方有松动的意向便使出绝招,极快甩了一句“到时见。”就挂断了电话。
不管方绍格的犹豫不决。
“一晚不见,你耍赖的本事又见长啊。”江翊把时净松扯掉的袖口重新捡起扣上,明亮的宝石在灯光下闪光,简直要晃了时净松的眼睛。
时净松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反正又没耍你的,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邀请函拿来。”
江翊垂眼看着时净松摊开的手,视线又扫回脸上,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江翊不免笑了笑:“拿我的东西撑你的面子,时净松,没人敢这样和我做生意。”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自己都已经把大话和方绍格吹出去了。
时净松扬扬嘴角,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牵住江翊的手掌,在对方的掌心挠了挠,
“我和他们不一样呀老公,我们可是领了证的关系呐。”
江翊知道这又是时净松卖乖的办法,但还是无法抑制地松动了神情,从办公桌边的文件夹里把展览的邀请函抽出来递给时净松,在对方伸手拿住的时候又不肯松开。
惹得时净松抬眼看他,他便俯下身去,给了时净松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这下时净松从江翊手里接过邀请函就容易多了,出了办公室之后时净松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巴。
方绍格临出门前简单照了一下镜子,没选择接通电话,拿过椅子上放着的呢子大衣。方绍格点开时净松的聊天框,告诉对方自己正在下楼。
等出了单元门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辆惹眼的红色超跑,时净松坐在驾驶位,墨镜把额头的刘海固定在头上,他本人则是举着手机假意在拍方绍格。
方绍格随意遮挡了他的镜头,“哪来的狗仔这么不敬业,设备单一。”
说话间,方绍格又抬手摁掉一通打来的电话,时净松看他一眼,“哇塞,要离婚的风声一走露,就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找来了?”
方绍格笑笑,系上安全带,“一上午一直在接电话、找借口,快把自己忙成接线专员了。”
十个来电里有八个是来试探方绍格离婚后是否有意向在行业内寻找下家再就业,那些一上来就单刀直入阐明意图的还算好应付,偏偏大家在职场里浸泡久了说话都云里雾里,好像势必要把这通电话打满多少时长一样,几句话聊不到重点。
时净松深有同感,但做法比方绍格绝对多了,一张电话卡用力掰断最后顺着马桶水通向下水道。
郊北距离市区有一定距离,一路上方绍格和时净松东扯西聊,氛围称得上愉快至极。
时净松实在是和别人都不一样,所有想另辟蹊径靠近方绍格的人都虚情假意,总会露馅。但时净松是真的不在意,他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及时行乐,方绍格偶尔都会想世界上绝对没有什么能逼迫时净松妥协。
方绍格想到这里,顺口问了一句:“你和江翊怎么样?”
时净松闻言微微蹙眉,“就那样呗,各玩各的。”
时净松开车的速度掌握很好,一路上方绍格没有被风压得不舒服。此时扬起脸透过时净松借他的墨镜去看上方的天空,今天甚至连天气都很好,半点没有深秋独特的刺骨。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不然我能在酒吧玩那么久?”时净松说这话时神情却没有语气那么坦然,但显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别提他了,我开着车呢。”
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站在展览馆门前,这次艺术展的主题名叫‘成茧’,就这样一贯延续了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艺术性,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看见两人便向前一步,具有礼貌地微微躬身,“抱歉二位,还没有到开展的日子。”
时净松拿出邀请函,从场馆内交谈着走出来的两人也注意到这里,其中稍矮的男人叫徐铭,是这次艺术展的主办方。
他眯眯眼睛看向时净松,问身边的男人,“那是不是腾振科技江总的合法丈夫啊?”
身材高大的男人闻言,也仔细去看,视线触及时净松身边的时候眉心微动,“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不过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问题,过去看看吧徐总。”
工作人员仔细看过邀请函,能拿到邀请函确实也证明了来人身份不一般,但今天是开展前最后一次流程确认,他也实在不敢担责,此刻正犹豫不决着,主办方徐总就这么从天而降,叫他赶紧去对接别的环节。
“刚才还看不真切,没想到真是您啊。”徐铭伸出手,礼貌同时净松虚握。
“徐总好久不见,这位是我朋友,方绍格。”时净松脸上挂着微笑,“绍格,这位是这次展览的主办方徐总。”
徐铭笑呵呵也同方绍格握手,“忘了介绍了,失礼失礼。杨樾,著名策展人了啊哈哈!”
“不敢当,徐总抬举。”杨樾失笑,伸出手同方绍格二人相握。
“杨老师谦虚,纵然我平时不关注也常听过你的名字。”方绍格的嘴角也扬起弧度,视线同杨樾相接。
杨樾垂头笑笑,镜片下的眼神明亮又无奈,“第一次见面就受了这么大的夸赞,我不请方先生吃顿饭说不过去。”
客套的场面话却像点醒了徐铭一样,他立刻接上话茬,“还用等下次吗,方先生,这杨老师可真是难约得很,给个机会?”
整个局面的决策权莫名其妙就落到了方绍格头上,他浅浅吸了口气微笑应对:“好啊,运气好碰上杨老师空档期,自然不能放过。”
吃饭的地方是徐铭定下的,他显然对这里更熟悉并且在遇到他们二人之前就有计划要和杨樾在这里吃饭。
此时多了他们两个,包厢预约不及,只能在临时让服务员在大堂找了四人座位。好在这家餐厅环境清幽,背景古典乐舒缓优雅,整体氛围算不上太干。
方绍格跟着节奏,偷偷走了神,是被时净松拍了两下才思绪归笼,“抱歉,我走神了,你说什么?”
时净松指了指站在他身边的杨樾,“杨老师问你需不需要把外套一起挂在侧边的椅子上。”
“嗯,”杨樾神色依旧,像是没注意到方绍格的走神,“顺便帮你一起放了?”
“好,多谢。”方绍格嘴角微弯,将大衣递过去。
方绍格的内搭没穿严肃的西装,为了追求舒适,穿的是一件纯黑卫衣,刘海此刻搭在额上弱化了锐利眉眼带来的攻击性,看上去像一个二十岁出头没什么攻击性的大学生。
杨樾坐在方绍格对面,寻了个话题开口:“方先生对古典乐也有研究吗?刚刚看你好像很沉浸,都没有听见我说话。”
方绍格微讶,没想到对方主动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找了台阶,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大学时期很喜欢,现在反而听得少了。”
方绍格大学时期就是一个很喜欢尝试的人,他还为此不惜在繁忙的学业中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加入了古典乐社团,并担任了大提琴手的位置,每天上完课就马不停蹄跑去排练曲目。
齐远覃抱怨过好几次甚至搬出过分手,只是希望他退出社团,多些时间同自己打跨国电话。
方绍格起初肯定是不愿意的,好声好气向对方道歉,并且希望对方能同意自己参加一次社团演出,在那之后他会主动申请退团。
想到这里方绍格不免有些怀念那段时光,辛苦排练之后错音最多的成员要承包大家的晚餐或者宵夜,方绍格常常是坐等开餐的那一位。
大家将各自的乐器小心装进盒子里,三两成群走进一家快餐店热闹地结束疲惫的一天。
“是吗,那方先生有兴趣再尝试古典乐吗?”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餐,圆盘碰触洁白桌布的声音微乎其微,丝毫没有打扰了背景里正播放的乐曲,方绍格在旋律下蜷了蜷手指,点点头,笑说:
“当然。”
方绍格不太挑食,只要口味不极端就都能接受。反观时净松就不太好,徐铭和杨樾离席的时候还悄悄和方绍格吐槽了这家店不愧开在艺术展边上,感觉所有景区边上的餐厅都一样难吃。
回到展馆处,徐铭接了一通电话后匆匆离去只能拜托杨樾带着方绍格和时净松参观。
整个展馆内部一贯延续了白明术的风格,冲击力和艺术美感共存。每一个用心观赏的人都能从她的作品中读出属于白明术个人的强烈性格。
一位靠着作品名声大噪,被嫉妒自己才华的丈夫捅伤但依旧坚持打赢官司,重新走回大众视野的艺术家,恢复后展示出的艺术依然是那样震撼,将坚毅书写得淋漓尽致,听得人人赞叹。
方绍格一点一点看过去,实在觉得展览给出的信息和名字匹配不上。杨樾看着他略带疑惑的模样,双手将介绍册子合上,笑问:
“是不是觉得整体风格和‘成茧’没什么关联?”
方绍格收了收挂在手臂上的大衣,点点头,“感觉展内风格更偏向于环节中的成蝶,破茧成蝶。”
“这正是白老师希望展现的,”杨樾推了一下鼻梁上挂着的眼镜,“成茧、化蝶。人不一样,人可以继续逃避,把自己蒙起来日复一日,但只要真正拥有了成茧的勇气时,破茧成蝶就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一个,最好的结果。”
杨樾的目光带笑,明明不与刚才的不同,还是让方绍格不自觉先撤回了目光,随意挑了一个雕塑安放。
“很新颖的表现手法,让人眼前一亮。”
“正式展出那一天,一切程序启动会远比现在更震撼。”杨樾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不用着急拒绝,正式开展日在后天上午十点。”
那张名片被杨樾稳稳捏在手上,说话时又超前递出了一些,“你考虑一下,想来的话可以电话联系我,给你一点贵宾优待。”
方绍格盯着名片上映着的杨樾二字,伸手接过,“提前谢谢杨老师了。”
还未正式开展的艺术展并没有达到时净松心里有趣的预期,但架不住那些设计实在特别。
其中一件是用泥土塑造出来的蝉,它的内里被掏空,中间安置着透明玻璃烧制的心脏,外面是在保护内部器官的肋骨。
心脏里面包裹着一个妄图向土里挣扎的若虫,本该在土壤之中继续生长,却被强行以爱为名永远禁锢在成虫的身边。
展馆还挺大的,方绍格废了些功夫才在角落里找到时净松,同样也看到了这副作品。杨樾跟在方绍格身边,自然地为他们介绍起来:
“这副作品是白老师儿子,白识月的作品。开展的时候边上会立上一块介绍牌。”
杨樾又看一眼白识月的作品,没再过多注解,“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出馆吧。”
方绍格的手指在口袋里搓了搓名片的尖角,忽然转身微笑看着杨樾,
“杨老师,后天见。”
杨樾微怔,随即回道:
“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