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熟了,展青来将面条捞进碗里,浇上浓郁的茄汁蛋卤,动作间,腕上银链细碎轻响。
裴绛之安静待在他身旁,擦拭桌面,洗盘子,做完这些,目光紧随展青来,展青来把碗递给他,示意他端去饭厅。
这是间非常普通的小屋,五六十平左右,平平无奇得不像是裴绛之会住的模样,唯一符合他风格,的大概是所有东西都换成了他常用的,摆放也相当规矩。
“为什么很多人都没觉得你有太大异常?你看起来……”展青来斟酌了一下用词,“只是比较高冷,不太爱理人。”
“妈妈教我的。”
“你妈妈教了多少?”
“从确诊开始,妈妈就一直在教我,她告诉我,在什么情境下,应该从什么方向思考,说什么话,做什么反应。”
“她也会带不同角色的人来见我,和我相处,燕慈就是那个时候带来裴家的,就像做题一样,有模板,有步骤。”
展青来端着碗,忘了放下:“全部都是?”
“大部分,需要社交的部分是,微笑表示友好,回以微笑;哭泣表示悲伤,我递纸、安慰或者安静,大概就是这些。”
展青来听他剖析社交模式,思绪一顿:“燕慈属于什么角色?”
“应该被照顾的弟弟。”裴绛之道,“妈妈说,我应该学会照顾别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我要学会和任何一种角色相处。”
“大学,没有深层社交关系的同学属于什么角色。”
“……不用记住的人,所以很多都不会继续有什么交集,”说着,裴绛之偷偷抬眼去看展青来,“对不起。”
“所以,”展青来恍然,“你是真的记不起我?”
“嗯,维持这些需要精力,我的社交圈不能太大,需要把认识的人分类,明确定位,谁是可以忽略的点头之交,谁是需要维持基本礼仪的合作者,谁是可以稍微放松的朋友家人。”
庞大复杂的社交世界,展青来暗恋怯怯,试探偶遇,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是意外而来的天降桃花,互相试探,欲拒还迎,水到渠成。
可对于裴绛之来说,却是芸芸众生中路过的每一个人,稍纵便即逝,再见亦初见。
他想起了燕慈恶意又无比精准的评价:“他看不见。”
原来不是比喻。
展青来深吸一口气,心脏轻撞,酸涩释然,他把筷子塞到裴绛之手里:“先吃面。”
裴绛之接过,没有动:“你生气了吗?”
展青来道:“没有,就是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裴绛之依旧没有动筷子。
“不告诉你,你太笨了,”展青来抬手,擦过裴绛之脸颊侧的番茄皮,“吃面。”
裴绛之吃面,展青来盯了一会儿,眼前人很乖,乖到他连手上的链子都不觉得冷了。
吃完,展青来起身离开,裴绛之想要跟上去,被展青来摁住,斜飞他一眼:“去洗碗,我做饭了,就不洗碗了。”
“哦。”裴绛之答应下来,停在原地,看着展青来消失进房间,才开始整理打扫餐桌。
展青来进了房间,立刻就捡起刚才丢飞的那把刀,准备藏起来,可藏哪里都不安全,东翻西找都怕被裴绛之捡去。
仔细想想,好像只有放在自己身上,裴绛之才不会来碰,展青来立刻塞自己衣服里揣着,想想还是不放心,东翻西找,找到小截绳子,将刀栓死,使得它不能瞬间弹出。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放心一二。
等了半天,发觉门外没动静,展青来纳闷地出门一看,发现裴绛之已经收拾完了,正认真拿笔,端正写着什么,手边是个息屏的笔记本电脑。
“写什么呢?”展青来好奇。
“遗书。”裴绛之有问必答。
“……你不是写好了吗?”真是每句一个小惊喜。
“我让他们记得在我死后送番茄种子,”裴绛之说,“以后我想你了,就剥番茄,你放心,我会吃完的,不浪费。”
见裴绛之做鬼都不打算放过番茄,展青来觉得自己会被番茄家族通缉。
他伸手夺过遗书,纸张在他指间哗啦作响,没急着撕,先看。
“死后要番茄种子,还每年都送?”他挑眉,“你打算在那边开农场?要不要我赞助你向日葵?这算什么?植物大战僵尸?”
“倒也不是……”裴绛之觉得这比喻过于灵异了。
展青来轻笑,三两下把纸撕碎,结果看裴绛之眼神飘忽向了旁边桌上的电脑,身为教师对于小动作的敏感直觉,让他觉察到什么:“电脑上还有?”
“一式三份,”裴绛之解释,“手写版、电子版、云端备份,照片存档。”
“谁家好人遗书这么备份?”展青来扶额,“你到底是写遗书还是写毕业论文?”
“需要查重吗?要不要你再做个PPT演示一遍?”
裴绛之竟然真认真思考:“应该不需要吧。”
“是根本就不需要!”展青来气笑了,敲了他脑门,又问,“你说给我留了证据,都在哪?”
裴绛之从旁边书柜抽屉取出文件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材料,构思记录、购物凭证、遗书照片,甚至还有留存的展青来的相关照片。
展青来坐到电脑前:“正好,一次性解决。”
他一边清理文件一边点评。
“我的照片,拍的不错,留个纪念。”
“购物清单太琐碎,删了。”
“哟,还写日记了,今天的牛肉,青来多吃了些……这个留着。”
裴绛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清理完电子存档,展青来又翻出旧铁盆,把材料物证通通都都扔进去,拉着裴绛之到阳台。
夜风生凉,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来,渐渐吞噬纸张。
火焰跳动,裴绛之终于忍不住,他说:“这样对你不好。”
展青来没说话,摸出烟,就着盆里的火点燃。
火焰燃烧犯罪者的罪证,也点燃受害者指间烟,夜色墨黑,火光烫红,青白烟圈吐出,模糊所有界限。
“现在好了,证据都烧了,你要是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我干的。”
“警察会调查我,媒体会报道我,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他看向裴绛之,狐狸眼飞光明亮,把一切都照在月光下,亮堂堂的。
“所以裴绛之,为了我,你得好好活着。”
斯情斯景,裴绛之彻底怔住。
其实他不觉得死生有多么重要,因为不重要,所以生时便生,也不曾想过死,一辈子里,喜欢画画,就专心画画,喜欢展青来,就专心喜欢展青来。
别的很多事,都是别人说该做,他就去做,做得很好,赢得无数赞誉,可他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波澜,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淡漠。
但裴绛之明白,自己只是知道而已。
因为知道,不等于感到。
可展青来话说得这么重,这么认真,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动,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一记重锤,砸进裴绛之的世界。
突然觉得,飘浮一生,有了分量。
展青来其实不需要自己保护,裴绛之知道,他想保护的一直是自己怯懦而又自作多情的担忧心,展青来是自由圆满的种子,落下山里是乔木,落在海中是海藻,落在云端是仙草。
一定会萌发,一定会幸福。
不需要任何人牺牲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本身,就足以无数残缺者惦念不忘。
“好。”裴绛之说,“……好。”
洗漱完后,两人同床共枕各自躺在床的两边,展青来等了好一会儿,准备等裴绛之自己靠过来,像曾经每一次入眠时一样,把自己抱进怀里,各自休息,可什么也没有,倒是手腕上的金属链条被牵动了些。
展青来回头,发现裴绛之牵着银链,缠绕在自己手心一圈又一圈,死死攥住,直到最后与他相隔最后的一点距离,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向前。
他翻过身,把手腕放进裴绛之的掌心:“怎么不动了?”
“……你不喜欢。”裴绛之说。
“……”那裴绛之可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展青来想,就算最老死不相往来时,他也没有不被小裴仙子这张脸蛊惑过。
笨死了,但他现在决定不和智障计较,他凑进裴绛之的怀里,感受着对面骤然僵硬的躯体,缓缓在颈侧吐出的热气,还有缓慢放下、一点点落到了展青来后肩的掌心。
展青来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纯情?”
裴绛之:“……没有。”
展青来凑近,亲了他的眼睛,裴绛之睫毛好长,眼睫飞快煽动,像小扇子一样,轻盈得展青来满心飘忽,他干脆搂住了裴绛之的脖颈,问:“想要吗?傻子。”
问得轻,重如千钧。
裴绛之环着他的手收拢,衣料单薄,他没立刻答,黑眸暗流,几乎湮灭展青来。
等不到回答,展青来也不急,气息呵在裴绛之耳廓,感觉到贴近躯体更僵硬了。
“不要?”故意曲解,他作势退开。
几乎是同时,展青来腰间一紧!
裴绛之将他抱得死紧,野兽护食般,莽撞惊慌,呼吸烫人又吓人,深邃夜里,能听见他寂静的喘息声,良久才道:“要。”
展青来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心脏莫名柔软,“要就松点劲,你想勒死我?”
裴绛之力道松了些,依旧圈着他,额头抵着展青来肩膀,闷闷地嗯声,听着竟觉出几分委屈。
展青来引着裴绛之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纽扣上,手指冰凉,有些抖,胸口的皮肉却白皙温热,胸口泛粉,像桃花,呼吸洒落,颤抖着收缩起伏。
他咬他耳朵:“想吃,自己拿。”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裴绛之猛翻身将他压进床褥!他急切去寻展青来的唇,银链作响缠绕,将两人手腕栓在了一处,被厮磨的水光染亮。
“慢点……慢一点!”展青来声音发抖,“又、又没人跟你抢。”
“有人抢的,”裴绛之含糊数道,“燕慈,许延乔,程信舟……路呈雪,还有季渐川……”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连小季都给拖下水了?”展青来没绷住笑出声,“你给我扣了好多黑锅啊。”
“明明就是!你救了他之后,他连手机屏保都是博清你官网照片,”裴绛之恼了,轻咬展青来因笑震动的喉结,“是易澄发现的!我把他手机抢了!全删了才还他!”
“啊?”展青来边躲边懵,“不会吧。”
“就会!”裴绛之捧住展青来的脸,去堵这人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呜……呜嗯,那你,唔……那你和小季道歉了没?还有,还有路老师……”
“展青来!”裴绛之真要气哭了,“能不能不要再和我上床的时候叫别的男人名字!”
“我的!”小裴仙子还不甘心,“就算,就算你要有他们,我也是你……”
“没,没他们!封建社会早亡了!”展青来怕他又语出惊人,赶紧捂他嘴,“你的你的!你的!”
“乖,乖,轻点……”
展青来哄着,算了算了,不与智障论短长。
完了,25万字可能写不完,心塞[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