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程信舟提着生活用品回来,撞见回来的两人,神色温和。
“都回来了?”他笑道,向展青来介绍,“青来,这是燕慈,新来助教,小燕老师,巴黎美院油画系毕业。”
程信舟:“功底很扎实,人也好看温柔,小朋友们很喜欢。”
燕慈耳尖绯红:“程老师谬赞了。”
展青来闻言,内心几乎呐喊。
班长!我的好班长!你心也太大!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小庙现在供了多少尊大佛?裴绛之这尊国内一流丹青师的大神还没送走,你又请来一尊巴黎美院新锐的活菩萨?再这样下去,乐山大佛见咱们画室都得屈居第二!
可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勉强维持镇定,他点了点头:“……嗯,刚见过了。”
住宿成眼下最棘手问题,画室空余房间本就不多,除程信舟在私人工作室支一张床以外,其他人都是多人间。
燕慈初来乍到,行李简单,被暂时安置在了展青来在的房间。
展青来看着燕慈那双时不时就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依赖隐秘,心里直叹气,他就算再怜惜这小孩,也知道绝对不能和他同住一室。
搬去和程信舟住?不行,班长虽然好,但毕竟也需要保持距离,展青来下意识否定了这个选项。
目光转向裴绛之,似乎只剩下这个选择。虽然他和裴绛之现在关系微妙,但至少该睡的睡,不会再多余的横生其他桃花劫来。
展青来悲哀地发现,屋檐下一共四个男人,他竟然需要和其中三个都保持安全距离!就算他是同性恋,这压力也未免太大了些!
“要不,”他看向裴绛之道,“我搬去和你睡?”
“好啊!”裴绛之双眼顿时一亮,立刻答应,还有这好事?
展青来认命收拾自己行李,准备搬去裴绛之那屋,燕慈却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更快地按在行李箱上。
他力气大极了!展青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拽动!
燕慈微笑:“是我占了展老师的房间,要搬也是我搬,我初来乍到,行李不多,不如……我和裴老师住一间吧?”
隐约,最后一句话好像有些咬牙切齿。
展青来思考,好像确实是个办法,反正在北京时候,这两人关系不错。
裴绛之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不要!”
燕慈立刻微微蹙眉,漂亮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语气委屈小心:“展老师,你看,小裴哥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我可以道歉的。”
展青来头皮发麻,燕慈不是善茬,他知道燕慈假哭,只是拿他确实没办法,又看看满脸不乐意的裴绛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无奈对裴绛之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出去住吧,反正你也不差那点钱。”
“就是就是,”燕慈委委屈屈,“人家现在可是身无分文呢!”
好狠的一招,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裴绛之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是在国内,知根知底,裴家短时间想要“破个产”,也不太容易。
裴绛之心脏剧跳,死死盯着燕慈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恨不得立刻把这朵灿烂绿茶小白莲打包扔回法国……不对、非洲!安排里三层外三层雇佣兵看着!赶回国就直接打成筛子!
“行,”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一起住。”
裴绛之面无表情,抓过自己行李箱,拖着燕慈往楼梯口走。
燕慈被拽得踉跄,可怜巴巴回头给展青来递去一个委屈的眼神,展青来心虚四处乱瞥,其实他也觉察两人氛围不对,两人过招,一个装乖卖惨,一个强压杀意。
“就这么定。”但现在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多掺合了。
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z转角,展青来重重叹气:“班长,我们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有啊,”程信舟微笑,“只不过我不放心。”
“啊?”展青来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青来,在野外如果被狼盯上,你又跑不过狼,手无寸铁,甚至孱弱,那怎么办才好?”
“唔……不知道。”
“这个时候,你们互相试探,应该一直和它对视,”程信舟道,“它才会……投鼠忌器。”
楼上,裴绛之“砰”地关上房门,隔绝外界,背靠着门板,冷冷审视燕慈:“我的人呢。”
“你说的是哪一个?”燕慈温声,“是你安排在法国盯梢的那几个?还是安排去勾引路呈雪的小鸭子。”
裴绛之一言不发。
“小裴哥,”燕慈莞尔,“你没要我死,我也留他们一命,只是废了手脚而已,不妨碍行动,不算什么大事,反正裴家会养他们一辈子。”
“展青来要是知道你这幅喊打喊杀的样子,”裴绛之挑眉,“你觉得他会再相信你的嘴脸?”
“你又比我干净多少?”燕慈莞尔,“小裴哥?”
“青来知道、你把他从出生到现在所有资料都给挖了一遍吗?他知道自己发出的招聘,七成面试对象都是你安排的吗?他知道画室厨师是也是你的人吗?他知道你安排了叶小天去勾引自己的相亲对象吗?”
“这段时间,你在他周边动了多少小手脚?”燕慈一字一句说着,“我们俩一丘之貉,谁又比谁干净?”
裴绛之眸色沉下:“燕慈,你一个连至亲都恨不得你死的玩意儿,懂什么叫爱人?”
燕慈脸上故作天真的假面裂开一丝缝隙,眼底翻涌起浓稠实质的恶意,他轻笑,空灵诡异:“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了?”
他慢悠悠拍手:“啊,对了。”
“展老师知道你其实是连感受都需要靠模仿和伪装的怪物吗?”
裴绛之脸色瞬间惨白,如被人迎面重击,呼吸都停滞一瞬。
“阿斯伯格综合症,终生无法治愈,”燕慈感慨,“好羡慕啊,边姨真的爱你,为了你,几乎创造了一个医学奇迹,几乎毫无人类同理心的重度阿斯伯格儿童,竟然也能做到完全的社会化。”
“只不过,无论你社会化规训得多好,演绎得多出色,喜怒哀乐,爱恨痴缠,你真的能感觉到吗?”
“裴绛之,”燕慈怜悯道,“你才是,好可怜啊。”
裴绛之:“……闭嘴!”
“你父母兄弟极尽疼爱,那又怎么样?”燕慈终于没忍住,大笑,“我是没有,你是根本感觉不到!你才是天生绝情的怪物!”
曾经边芜让裴绛之学会照顾燕慈,裴绛之便对他予取予求,想吃糖给糖,想要钱给钱,就算高烧不喝药,想吹风,裴绛之也会真的会给他倒掉,并搬来空调风扇。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极尽纵容。
很多人认为,燕慈就是裴绛之宠溺在心上的白月光,每每这个时候,他只不过都是冷笑,觉得裴绛之实在是懒到一种连应付都是敷衍的地步,只不过裴家家大业大,实在是替他遮掩得很多。
所以,当他拿到裴绛之病例资料时,燕慈才是真感觉命运终究公平了一些。
一无所有的活人,和富贵千金的死人,两只截然不同的可怜虫,到底哪个更幸运一些?
燕慈觉得身体里某种堆积在宿疾沉疴里的恶意蓦然破土,兴奋得立刻就要饮血。
“你能保证,你是爱他,还是和绘画一样?他只不过是刚好在你想要的部分?”
“你所谓的一见钟情,难道不是你的病情?”
燕慈欣赏着他逐渐淡去任何颜色的面孔,步步紧逼,字字诛心。
“你可以保证你的状态永远不会恶化?你对他的执着,究竟是爱,还是仅仅是一种刚好具象到人偏执?或者说……”
他歪头,露出极致天真,又极致恶毒的笑:“裴绛之,你真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会对他,安全又无害?”
“燕慈,”裴绛之平静道,“你找死。”
“我知道小裴哥有一万种弄死我的办法,我也有的是办法把这些事告诉展老师,”燕慈举起双手,无奈投降状,“我对你到底会不会爱人不感兴趣,也没必要鱼死网破。”
“现在……”
“我们可以公平竞争了。”
展青来觉得,画室陷入某种诡异和平,四人同在屋檐下,日子过得擦枪走火。
某天,他随口和学生聊起童年回忆,提起小时候常喝的牛奶牌子,还有些回味。
次日早餐,裴绛之给展青来热了同款牛奶,刚放下杯子,燕慈便端着另一杯过来:“展老师,我加了点蜂蜜,你昨晚好像没睡好,这个安神。”
两杯牛奶并排放在面前,裴绛之面无表情,燕慈笑容无害。
展青来看着左右两杯,最终拿起自己手边的白开水:“我喝这个就行。”
四川多雨,展青来着急出门,却怎么都没找着自己的伞,裴绛之找出自己的黑伞,燕慈两人同时凑上展青来面前:“用这把!”
展青来哑然:“……我记得仓库有把公用的,我用那个就好。”
深夜,展青来撑着下巴,坐在灯下,已经碧绿青翠的番茄苗前,点燃根烟,看着头顶零星星子的夜空。
裴绛之默默坐在他身旁,两人不语,一起看稀疏得可怜的星星。
烟过半,他突然问道:“青来,烟……抽起来,是什么感觉?”
“怎么突然这么问?”展青来抖了抖烟灰进带水的纸杯里,“不是好东西,会上瘾,别碰。”
裴绛之:“为什么你总是会抽?”
“因为糟心的事情太多了,”展青来答道,“全部乱成一团糟,点根烟,抽完以前,整个人都是抽离的,什么事都可以暂时不管。”
裴绛之:“那抽烟的时候,你会开心吗?”
展青来笑笑,看向他:“你觉得呢?”
青年在看他,肤色苍白,眼眸深黑,似妖如鬼,指尖的烟草燃烧,燎燎绕绕,连夜色都在注视里暧昧起来。
裴绛之拿过了展青来指尖未尽的烟,含在唇上,吸了一口,辛辣刺激的气体一下子呛入肺腑,他剧烈咳嗽起来:“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会就别瞎抽,”展青来抽走烟,“好的不学坏的学。”
“我想知道你的感觉。”只有你,裴绛之想,即便万分之一,即便其实最清晰的不是幸福,飞蛾扑火,焚身剧痛。
展青来沉默看他,夜浪无声,他熄灭烟,伸手捧住裴绛之的脸,烟草微灼,脸颊生凉。
“裴绛之,你想体会什么样的感觉?”展青来不等他的回答,吻了上去。
烟味未去,算不得无瑕,两人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裴绛之恋恋不舍地靠在展青来掌心,感受着他的温度,贪恋又贪婪,他小声询问:“青来,你相信我爱你吗?”
展青来勾勾唇角:“很晚了,睡吧。”
两人离开,黑暗里,燕慈静静走出,手里捧着两杯热牛奶。
他低头垂眸,坐在了展青来方才坐下的水泥阶的另一侧,将手心中的一杯牛奶放在了方才展青来坐下的位置,自己则捧起了另一杯。
他慢慢啜饮着杯子里的牛奶,遐想着身旁人在侧,小年夜的那天,展青来明知道是他筹谋了博清一切,依然在他被辣椒呛到以后,为他点杯甜牛奶,温柔细腻,仿佛可以告慰前生一切冷冽。
“青来,你实在是太心软了。”
燕慈呢喃着,将手机打开,发出讯息:【查查裴绛之安排勾引路呈雪的小男妓,叶小天。】
今天做了杨枝甘露,带去给同事和学生,力争这一次成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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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