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家人和小川都无碍,还跟着谢拂尘一块儿回来了,顾渊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稍放下一点。
只是她心里免不了有些疑惑——
王婶是认识秦屹川的,她为什么会突然称呼他为“仙人”?她以前不都直接叫他秦公子的吗?
四方镇许多乡亲都见过秦屹川,甚至是被他搭救过。也正因如此,秦家那消息传出后,四方镇才有相当一部分人像吴叔和王婶那样愤愤不平,直骂秦家孬种。
那丁点儿疑惑很快被大家都平安无事的喜悦冲到了九霄云外。王桂萍搀着顾渊走了几步,她找回双腿的知觉后再三向王婶道了谢,随即撒开腿拼命往家跑去。
“月儿!月儿!开开门!”顾渊猛刹在小院门口,扶着院门朝里叫喊。
绣娘纺线似柔软的雨丝在一路奔跑中落于满头乌发,明是水珠,却烟雨轻盈得像新娘细腻的头纱。顾渊顶着满头晶莹鲛珠,使劲扒着门缝单只眼使劲往里瞅,就听青石板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来人似乎同样惊喜急切,唰一下就拉开了门。
“阿渊!你醒了!”何月惊喜道。
她接住扒在门上、由于惯性朝她摔来的顾渊,喜得声音都带上些哽咽:
“爹娘得仙师相救,平安无事,只是身子还有些发虚。我们刚刚跟着两位仙师回来,家里太乱,想着让你在王婶家再躺会儿,收拾好再带你回来求仙师看看,你竟自个醒了!这可太好了!”
顾渊回搂住何月脖颈,整个脑袋微微发颤着,几乎完全埋进姐姐肩颈苦涩却叫人安心的药香中去。半晌,她喃喃道:
“你们都没事就好……”
何月抚落她发顶细碎鲛珠,柔声安慰道:“娘刚刚领着谢仙师去铺里拿药材了,爹受了惊还未醒来,但仙师说并无大碍,今日之内就会醒。”
说罢,又担忧道:“但阿渊你为何会突然晕倒?可要紧吗?要不等会儿还是问问仙师吧。”
顾渊知晓她自个其实是被系统强制转移了灵魂,莫说谢仙师,即是真是神仙下凡怕是也束手无策。
但何月独自一人,又是安顿好昏厥的她,又是去高溪村救父母,一路担惊受怕车劳马顿,此刻还要安慰刚醒来情绪激动的她。顾渊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让何月担心,当下含糊道:
“我当时是听得爹娘出事,一时气急攻心,气血上涌才晕了过去,现在爹娘回来了,当然就好了。”
她甚至动了动胳膊,又展示似的原地跳了几下:“月儿你别担心,你看我这能跑能跳的。”
何月还要再劝她去问问谢拂尘,顾渊却探头探脑往院里望去:
“说起来,我刚听王婶说两位仙师都在咱家,谢仙师去拿药材了,那还有一位呢,怎的没瞧见?”
顾渊离开高溪村时,在那儿的修真者除了谢拂尘,就只有秦屹川。她心里早早认定还一人是秦屹川,只是在何月他们眼里,她此刻刚刚醒来,断不该清楚来的是谁,因此才得寻个由头名正言顺去探望。
她听着何月提及“仙师”自然寻常的语气,心里隐有几分窃喜:离开溶洞时,小川已经晕死过去,身上的伤还那么重……但听月儿方才的意思,小川现在不但醒了,甚至身上的伤也不成问题!
一定是谢仙师!没想到谢仙师真的不但没有抛下小川不管,甚至还掏出了比系统兑换的还要管用的神药!
顾渊又想落泪——这回是感动的。
谢仙师——大好人啊!!!
何月牵了她的手,温和道:“还一位啊,原本就是为见你来的!”
凌霄剑尊指名道姓要见顾渊,可不正是为她这妹妹来的吗!
怎料顾渊听了这话,面颊边却蓦地飞起两片红云,眼神也开始遮掩躲闪。何月有些不解,却仍宠溺道:“仙师此刻还在客房照看,既然你无碍,我现在就去请仙师来厅堂与你一叙,毕竟客房那儿……”
毕竟客房那儿还躺着你重伤的前未婚夫。
这话何月却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并不是因为前些天妹妹退了人家的婚,就连人家的恩情都不好意思要妹妹感谢。
她隐约觉得……秦屹川的伤有些蹊跷。
秦屹川重伤,又是她父母救命恩人,她作为药铺女儿,对处理伤口远比谢拂尘熟练,于是主动提出来处理他的伤口。谢拂尘却是见了鬼一样连连拒绝,只要她送来纱布和伤药,连自己去药房拿药都宁可要他师尊守着伤者。
再结合前些日子那些满天飞的传闻,何月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是先别让顾渊知道的好。
她还拧着眉不知如何同顾渊开口,手中却突然一空。
原是顾渊虽两颊飞霞,动作却无比诚实,急急抽出手就往客房冲去。明明是去见凌霄剑尊,何月却恍惚好像见到了夜半翻墙急不可耐要去见情郎的含春少女。
接着,她只听得客房方向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号。
顾渊颊边桃色在看到床上之人时刹那煞白,她扑在床上那白布盖面之人身上,悲恸嚎啕道
——
“小川!”
家中药纱不够,秦屹川身上伤口过多又未结痂,若是穿了衣服或盖上被褥,伤口黏连只怕会加重伤势。谢拂尘离开时又想为他留几分体面,不愿叫何月一家和凌霄见到他此刻的模样,于是干脆将原本的素色中衣也脱下盖于他身上。
他甚至还很贴心,特意将自己原本没法将人遮严实的中衣裁开,只为确保没人能看到他身上任何一处暧昧伤口。
于是顾渊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具静卧在榻上、被一块白布从头盖到脚的躯体。
白布盖面,素缎覆身……这不正是敛尸吗?
她甚至连再去思考这事合理性的力气都没了,双膝一软,被抽了魂似的跪倒在床边,一时什么也听不到,一双水雾未干的漆黑眼睛怔怔望着那覆着白布毫无气息的身体。
大悲又大喜,大喜复大悲。
如今,竟是连眼泪都落不下了。
她的决定错了,她还是害死了小川。
顾渊来到这书中世界,虽吃穿住行皆在此间,甚至有了何月这样的并无血缘关系的亲人,但说到底,她总归是要回去的。她是旁观者、局外人,于是看这世间万物演悲欢离合,无论再浓烈,也不自觉带几分高维俯视的疏离傲慢。
就如她明知晓秦屹川是这虐文的主角,也明知道退婚那日他离开后无处可去,可终归只是移开眼,同曾经一样默许着一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
于欢,她有何喜?于悲,她又有何哀?
可这一刻,一桶浑浊油墨泼上她这万般颜料都无法染色的白纸,十年来被她弃之不顾的感情,全于顷刻间爆发。
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小孩,冬日踮着脚费劲劈好的柴火;身量逐渐抽高的少年,春天里小心翼翼捧来的花环;遍体鳞伤湿漉漉的青年,潮湿梅雨中沉默递向她的平安锁。
最后,只余下无尽悔恨——
顾渊。
如果,你没有到无度身体里。
如果,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你原本,当真是要眼睁睁看着,连如今这一点可怜的波澜都不会有吗?
她甚至想,系统之所以会选她暂替无度,是否正因为知道——
她其实是下得去手的。
只是当初运气好,她绑定的恰好是白月光人设。但若是当时绑定了反派,为了回现世——她难道就不会去做了吗?
两耳只剩嗡嗡幻鸣,她双手紧紧攥着床褥,额头无力地抵在床沿,尽管知晓悲剧已经酿成、早已无力回天,却仍不愿面对现实。
“他没死。”
……看,连她的幻听都还在自欺欺人。
“他、没、死。”
一道冷淡脆生的声音再次贯穿她麻木的大脑,明明是凭空幻想出来的,居然有几分真实。顾渊木木抬起头,就见得那被白布盖着的人形好像小幅度动弹了一下。
她上下眼皮见鬼似的缓缓合上,下一刻难以置信地用力睁大,旋即猛扑上去,一把掀了那罩头的白布。
蜜似浅淡的眼睛茫然看着她,好像在做一场美好到不敢相信的梦,两瓣干裂的薄唇费力张了张,吐出道微不可查的气声:
“姐姐……”
目睹全程但被无视的凌霄剑尊:???[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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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