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误 第1章 劫匪

“哥！哥——！”只身在前行走的沈文茵蓦然回身，声音压得极低。

她拎起裙摆，踮着脚尖，穿过林间斑驳的光影，宛若一只受惊的小雀，一路小跳着奔向沈澈。

时值端阳，兄妹二人方在江畔观看了竞渡之赛，沈文茵为了尽早吃上粽子，特意择了这条偏僻小道回家。

此时日影西斜，野林深处绿翳蔽空，枝叶叠翠如帷，其间藤萝纠缠蔓生，芜杂攀附。

风过叶隙，簌簌作响，应和着她声声低唤，愈发显得四下凄清。

直到她快到跟前，沈澈才发觉她嗓音轻颤，双目瞪得滴溜圆，还拼命朝他递眼色，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惶。

沈澈不解其意，好笑道：“怎么？前面有粽子咬人？”

“什么粽子咬人！有劫匪……”沈文茵上前一把抓住沈澈的胳膊，将他护至身前。

沈澈定睛一看，见十步开外确有一伙山贼模样之人围在一处，口中叫嚣着，其中还断断续续传出啜泣声，分明是在劫掠行人。

那伙贼人听闻动静，纷纷转头望来，随即奸笑了几声。

一个满面胡须、邋里邋遢的雄壮汉子缓步近前道：“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造化，先是遇得个迷途的富家公子，这又碰上个美貌的妇人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放肆大笑。

沈澈竟也上前一步：“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哥疯了？”沈文茵在心里暗道。

“你跟着笑什么？”对面那汉子收了笑，怒目道。

“我与小妹外出游玩，身上所带干粮不多，至今已是连渣也不剩一点了。今日端阳，你们劫不到粽子，必然要饿肚子，岂非好笑？”

“？？？谁要劫粽子了？！”

“不劫么？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不劳相送……”说罢，沈澈便领着沈文茵想从他们旁边绕过去。

“老大！这这这……”那群小弟顿时哭丧着脸，委屈地指着欲努力绕过他们的兄妹俩。

“谁谁谁……回来！”大汉结巴了一会儿，终于大吼一声，叫停了兄妹俩蹑手蹑脚的动作。

“谁…谁说要打劫粽子了？”贼老大转身，拨开人众挤到沈家兄妹面前，期间还差点儿跌了一跤，勉强站稳身形，方才大喝一声：“兄弟们！待解决了这汉子，便将这美娇娘掳回去作压寨夫人……”

他又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公子哥和他那哭得梨花带雨的仆从，笑道：“至于这两个小官嘛，押回去随兄弟们取乐，可不好么？”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喽啰吆喝着上前，将沈家兄妹团团围住。

沈澈见这些贼人都手握兵器又人多势众，自己虽然会武，却手无寸铁，况且还有小妹在侧，倘若真斗起来，恐怕乱中伤及小妹，难有胜算……

不如先用言语拖他们一阵子，再觑个空隙逃脱方才最妥。

沈澈一面暗暗挽袖，一面向那贼老大道：“此处是王城脚下，岂能容尔等如此目无王法，放肆至此！就不怕官差来拿么？”

贼人们听闻这话，皆大笑。

贼老大面带一丝嘲讽，笑道：“什么官差？不过是多使费些银钱的事，何足挂齿？我劝你……”一语未毕，便见沈澈不知何时已挨近了一个喽啰，瞬间将他打倒在地，还顺带抢了一根棍棒在手。

沈文茵趁机撒腿奔入一旁林中猫着，还暗中招呼另外的主仆二人一起躲藏。

众贼呆愣了片刻，齐发声喊，一拥而上，直往沈澈身上砍杀。

沈澈挥舞手中棍棒架住攻击，顺势回身飞旋，打得贼众刹那间倒地一片，哀鸣不断，惊得其余贼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废物！上枪！”只听贼老大怒骂一声，几个小弟抬上来一杆红缨黑铁枪。

贼老大一把提过黑铁枪：“有本事就来试试我这杆八尺长枪！”说着便一跃而起向沈澈攻去。

沈澈奋力挡下一击，只听“咔嚓”一声，虎口一震，棍棒断成两节。

他往后退了几步，一把抢过在一旁呆立的小贼手里的三头叉，稳稳接住贼老大后续一击，继而一个扫腿，腾挪闪开半步，一脚蹬踏在叉柄之上，借力飞身，跃到贼老大身后，朝头劈去。

贼老大连忙转身堪堪接过这招，连退数步。

沈澈嘴角微扬，紧接着舞动三头叉，秋风扫落叶般，又与贼老大往来了十余回合。

沈澈持叉卡住黑铁枪，借势横向刮去，割破其手，趁他吃痛松手之际，将那铁枪向上一挑，同时脚下发力，腾空而上，夺得枪来，回身一脚将贼老大踢翻在地，枪指其首。

那些小贼见老大落败，惊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纷纷丢弃了手中武器，落荒而逃，一哄而散。

贼老大见大势已去，连忙爬起来跪在沈澈面前求饶道：“英雄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只求英雄留我一命！”

“滚……”贼老大闻得赦令，正欲起身，沈澈竟抬手用枪杆痛击他后肩处，只听得一声闷哼，那贼老大已倒地昏晕了过去。

沈澈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让你滚么？还是将你交给官差才是稳妥。”说完，抬头便见沈文茵冲他招手。

沈澈近前一看，是一个白衣后生倒卧在草中昏迷不醒，旁边一个小厮跪坐在他身侧抹泪。

“这公子怎么了？”沈澈问。

沈文茵答道：“我见这公子面赤指冷，想是中暍了。”

“中暍？”沈澈皱眉。

“就是中暑了。”

那小厮突然“噌”地一下站起来，反驳道：“胡说！我与我家公子今日一直在阴处行走，都不曾晒到太阳，如何就中暑了？”

沈文茵无奈道：“中暑一事，并非全然日照所致。我方才替你家公子切脉，其脉洪数，且天气闷热，你看他体若热炭，脸上又无汗出，必是中暑无疑。”

沈澈沉吟片刻，道：“小妹可有法救治？”

沈文茵点头道：“我恰好带了银针在身上，只需将公子十指指尖刺破，出几滴血，便可醒了。”

“那为何不刺？”沈澈不解。

“我家小……小公子乃是千金之躯，岂能容你们胡乱伤害？万一指尖留下疤痕，你们担待得起么？”

沈文茵懒得与他争辩是否留疤之事，但柔声道：“既然刺指尖不便，那刺后项大椎处也可。你家公子又是男子，便是有疤，平日有衣领遮盖，也是显露不出来的……”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小厮忙将自家公子护在身后，坚定道：“不行！你……你也说了，我家公子是男子，而你一个女子，怎能脱男子的衣服？岂非故意轻薄？”

沈文茵点头道：“也是。那你自将你家公子松解了，我来放几滴血就好了。不然，只怕性命难保……”

小厮一时默然，想不出再用何话来反驳。

这小厮怎么奇奇怪怪的？

沈澈也懒的多想，还是早些救治了早些带小妹回去要紧，便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还是我来代为解衣吧。”

他一个大跨步向前，便要动手去解开衣袍。

小厮慌忙上前阻挡，大喊道：“住手！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上来就要脱我家公子衣服！我……我家公子不喜旁人触碰他衣袍！”

沈澈微愠道：“你家公子如今都小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他平日什么喜好！”

小厮眼含泪花，揪着公子衣角，缄默不语。

沈澈冷笑道：“既不让救，那我们便走吧。随他主仆二人是死是活，本也与我们无关。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这荒郊野岭的，别说再遇着什么匪人，便是来上几匹豺狼虎豹……”便要拉着沈文茵缓步往路上去。

小厮抬头，见周遭不知何时已是暮色四合，树影朦胧，林间又适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噪鸣，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请……请留步！”小厮奔上前，双目噙泪，望着沈文茵：“我让你们救还不行么？但只许刺指尖！”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沈澈似笑非笑，言语中透着一丝冷意。

“哥……”沈文茵轻轻摇了摇沈澈的衣袖，便径自走向那公子，在他身侧蹲下，一头在袖内暗袋中摸索，一头与那小厮道：“你还是将你家公子衣领微微放开些许散热，不然定要闷坏的。”

小厮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泪，一眼瞥见沈澈叉手抱臂倚在一棵树前立在一侧，生怕他看出端倪，忽的急中生智，与沈澈道：“这位郎君还是先去守着那贼首吧，免得他醒来逃遁去。待我家公子醒来，少不得要押去见官，还请郎君做个方便。”

沈澈本也有送官之意，今见他说的诚恳有礼，且那贼首又在不近处，他一个瘦弱小厮，料也不至于对小妹不利，便道：“你这小厮倒是考虑得周全。”说罢，自向那贼首走去。

小厮见他离得远些了，方才伸手去将公子衣襟拉开些许。

沈文茵随即取出一根小树枝般粗的银针，昏暗的光线下还闪着寒光。

“这……你这针也太粗了吧！能行么？”

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啊！

小厮欲哭无泪，一时竟有些后悔让她给自家主子医治了。

“无碍无碍，只是用针头刺破点皮罢了。”沈文茵一把抓起公子的手，将五指捏在一处，依次刺破挤血，又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擦拭，小声啧啧道：“你家公子的手果真是绵软无骨，细腻滑嫩，平日甚少做什么粗活吧？”

这一问，可算是小厮把问住了，他呆呆愣愣地望着沈文茵，额间不经意划下一滴冷汗。

沈文茵见他不搭话，也不在意，继续拿过公子的另一只手如前刺破，喃喃道：“相书上说若男子之手能有如此，必是大富大贵之人，看来所言不虚。”

“相书？”小厮回过神来，松了口气，暗叹是自己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