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雪落无声,积雪将天地映成一片朦胧的幽蓝色。
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村庄沉浸在备年的宁静里,偶有零星的爆竹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漓独自走在回宿舍的土路上,脚下积雪发出“咯吱”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因为在办公室批改完学生们的期末考卷,脖颈已经酸硬。他裹紧了半旧的棉衣,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被冻得微微发红的眼睛。来白杨村半年,他已习惯了这里的贫瘠与寂静,但年关将近,这份寂静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渗出了一丝想家的孤独。
就在他低头想着心事时,一阵异样的感觉让他汗毛倒竖。
他猛地抬头,心脏瞬间骤停。
前方十几米处,路边的矮树丛里,两点渗人的绿光正死死地盯着他。那是一只体型干瘦的野狼,肋骨分明,呲着牙,口涎混着雪水往下滴,显然是在严冬里饿极了。
江漓脑子一片空白,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将他冻在原地。他想跑,双腿却如同灌了铅。那匹狼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后腿微屈,眼看就要扑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里猛地撞出,快如闪电!
是石野!
他像一头真正的豹子,合身撞在狼的腰侧,巨大的冲击力将饿狼直接撞翻在雪地里。紧接着,一场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斗在江漓眼前展开。
没有呼喊,只有沉重的喘息、狼的嘶嚎、和拳头砸在□□上的闷响。石野用左臂死死箍住狼的脖颈,右手的拳头一下下砸在狼的头上、身上。饿狼疯狂地扭动,利爪在他背上、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狼牙也曾一度咬在他的左臂上,被他硬生生掰开。
江漓呆立在原地,浑身发抖地看着这野蛮的一幕,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石野身上那种近乎兽性的力量。
终于,那狼吃了痛,哀嚎一声,挣脱开来,夹着尾巴窜进树林深处,消失了。
搏斗骤然停止,世界只剩下风雪的呼啸。
石野喘着粗气,从雪地里慢慢站起身。他的旧棉袄被撕开了几道口子,渗出的鲜血在深色布料上洇开暗沉的痕迹。左小臂上被狼牙划过的地方,正汩汩地流着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他回头看向江漓,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未褪去的凶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站着等死?”他的声音因刚才的搏斗而沙哑,语气依旧很冲。
但这一次,江漓没有感到被冒犯。巨大的后怕和感激淹没了他,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声音都在发颤:“你……你受伤了!”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碰石野流血的手臂,却被石野侧身避开。
“死不了。”石野粗声说,但脚步却虚浮了一下。
江漓再也顾不得什么厌恶和界限,一把扶住他。“去卫生所!”他语气坚决。
“关门了。”石野喘着气,“回我那儿。”
石野所谓的“家”,是村尾山腰上一间孤零零的土坯房,低矮,但结实。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柴火、草药和男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陈设极其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齐,与他外表的粗犷截然不同。
进了屋,石野像是耗尽了力气,直接坐在了炕沿上
“柜子底下,有酒,布。”他言简意赅地吩咐。
江漓连忙翻找出半瓶白酒和一卷干净的旧布。他端着东西走过去,看着石野还在淌血的狰狞伤口,手有些抖。
“我……我帮你清理一下。”
石野没说话,算是默许。
江漓跪坐在他面前的矮凳上,小心翼翼地用沾了白酒的布擦拭他手臂上的伤口。酒精碰到皮肉,石野的肌肉瞬间紧绷,喉结滚动了一下,但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火光跳跃,映着石野轮廓分明的侧脸,也映着江漓专注而愧疚的眉眼。两人靠得极近,近到江漓能感受到石野身上散发出的灼人热气,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
“为什么……”江漓轻声问,声音有些不稳,“为什么总帮我?”
石野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江漓脸上,那里有未干的泪痕(江漓自己都未察觉)。他没有回答,反而用没受伤的右手,忽然抬起来,用粗粝的指腹,极其快速地、重重地擦过江漓的眼角。
动作带着野性的笨拙,甚至有些疼。
“哭什么。”他语气生硬,眼神却像落在雪地上的月光,有了温度。“狼都没吓死,被我吓死了?”
这生硬的安慰,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江漓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麻。
包扎完毕,江漓看着石野手臂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结,有些不好意思。气氛微妙地沉默下来。
石野忽然起身,走到灶台边,沉默地生火、烧水。然后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海碗,里面是早就擀好、切得宽窄不一的面条,又挖了一勺珍贵的猪油,撒上一把葱花。
水开了,面条下锅,蒸汽氤氲中,他宽阔的背影显得格外可靠。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飘着油花的清汤面放在了江漓面前。
“吃完再走。”他的语气依旧不容置疑,“……路上安全。”
江漓看着那碗面,又抬头看着石野手臂上为他而受的伤,和他别扭的关怀,半年来的所有偏见、恐惧和隔阂,在这一刻,如同屋外的冰雪,悄然消融了一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低头默默地吃了起来。面条的味道很质朴,甚至有点咸,但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温暖的一碗面。
窗外是凛冽的风雪,窗内是温暖的灶火,和一个刚刚为他与狼搏斗、又为他煮了一碗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