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辞 第43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溪白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景川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替他熬药，细心的照顾他。

直到溪白醒来，睁开眼睛见到的，也是景川的容颜。

只是溪白的神色，隐隐约约的，暗中藏着一丝看不懂的意味。

景川没有注意那么多，只是担心溪白的伤好的如何了。

他坐到溪白的床边，抬手抚摸他的面颊，溪白明显惊异的瑟缩了一下。

景川以为他只是不想喝药，哄着他道：“知道你怕苦，所以我准备了一些糖，等你乖乖喝完药，就奖励你好不好”

溪白没有回应他，景川以为他没有回应是答应他了，于是轻轻吹了药用勺子亲自喂他。

谁知溪白却没有要喝的意思，景川微微有些疑问：“怎么了？”

下一秒，溪白缓缓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墨辞，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景川的脑子瞬间炸开，心陡然提了起来，手中的药碗砰的一声滑落到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他不敢相信他刚才唤他的名字，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的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先出去吧”

墨辞的心翻江倒海，在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已经被摧毁，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白微回来了……他的师兄回来了……

而墨辞此刻的心情却复杂难言，有白微重回于世的喜悦，也有难言于心的愧疚，还有不敢亲近的小心。

他低眉，不敢去看白微的表情，用法术将刚才打翻的药碗的碎片收回，接着努力的扯出了一个微笑，极其温柔的道：“好，你好好休息”

墨辞离开了白微的居所，心里喜悦与疼痛同时交织着，明明他离他如此近，他却觉得，他们之间又隔的实在太多太远。

白微醒来的那几日里，墨辞能感觉到，他刻意的疏远与冷淡，只是碍于身上的伤，白微又不得不留在墨辞身边。

还未等伤好个彻底，也没有与墨辞好好的道别，白微便回了天界。

这一别，音信全无，墨辞也知道，他不愿再回到他的身边了。

派人去打听，听闻白微回到天界后，天界大喜，为其举办了接风洗尘之宴。

帝君的暂代之位也由东离帝君传回了白微，只是这次回去后，白微变的比以前更加的喜爱清静，没有特别的事，帝君不会轻易与之相见了。

墨辞不愿再去扰乱白微的生活，白微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只要他安安稳稳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若说不思念，那也一定是假的。

三年过去了，墨辞对白微的思念愈发的浓厚，只期望能见他一面，只一面就好，再多一些，他就不敢奢求了。

那日他又命人去打探关于他的消息，听闻仙界的姻缘节将至了，而主持节日的正是白微。

墨辞知道这是见他绝佳的好时机，姻缘节人多杂乱，白微就不会注意到他了。

他只是想，站在人群中，默默的看他一眼，便也知足了。

姻缘节如期将至，而在等待这一天到来的日子里，每天都是喜悦而急切的等待。

墨辞将自己变幻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藏匿于人群中，进入了姻缘节祈福的地方。

他早早的在人群中等待，身旁人谈话的声音都进不去他的耳边，他的心中早就被即将要见到他的欢欣而充满。

直到见到白微慢步而至，他这三年里日日夜夜的思念，才悄无声息的开出了花，香远益清。

白微主持了几句话后，姻缘节祈福的活动便开始了。

来参加姻缘节的仙子仙友们，都从月老那里讨要了红绳。也有人在红色的祈福带写上愿望，挂在了姻缘树上，许愿求个好姻缘。

墨辞本无意去讨要红绳，谁知月老从他身边经过时，随意的看了他一眼，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喜乐的恭贺道：“这位仙友福泽将至啊”

墨辞不解月老的意思，只是疑问道：“什么福泽？”

“自然是姻缘啦”

月老将红绳放在墨辞的手中，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墨辞看着手中的姻缘红绳，只是好笑的摇了摇头，原来月老也有算不准的时候。

姻缘，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了吧……

他正看着红绳微微出神，竟不知白微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哪里来的仙友？似乎从前没见过”

听见这声音，墨辞的心陡然慢了半拍，愣了一会，才正声拱礼道：“下界来的粗鄙小仙，今日……”

墨辞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绳，继续道：“今日是来求取姻缘的”

“哦？看你手中的红绳，想必应该是求到了吧”白微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不可捉摸的询问。

墨辞摇了摇头，微微扯了扯笑容：“说来也不算求，这红绳是月下仙人送的。不过说起姻缘，这东西大概是强求不来的”

“我曾经强求过，却让喜欢的人痛苦不已，终是害己害人。最后才懂，若是真的喜欢一人，又怎么忍心伤害他呢，我只愿他自由”

“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仙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也该朝前看了”

“珍惜当下之时所拥有的，便弥足珍贵”白微轻轻摇头，背手离去了。

看着白微离去的背影，墨辞这些年里一直拧巴的心，突然在那一刻和自己和解了。

是啊，过去对白微所做的一切伤害都已经不可挽回，无法改变了。他现在能做的，便是默默的守护着他，只要能让白微开心一点，那么对于墨辞来说，就是有意义的。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墨辞只是默默守在白微的身后，偶尔扮做不同的模样远远的见他一眼。

直到有一天，墨辞因为想再看看白微的画，回到了白玉阁的旧院。

谁知那么巧，他刚打开画，就听见了院子里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墨辞于是快速变成了一只小猫，躲在了装画的卷缸旁。

没多久，就有人进了这间伏云案的书房。墨辞此时竖起了耳朵仔细的辨别着，他的心忍不住的怦怦直跳，因为那脚步声他认得。

白微慢步走到了桌案边，发现卷缸的画被动过了。

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小猫正躲在画缸的背后。白微蹲下身来，轻轻的将小猫举起来抱在怀里。

白微温柔的摸了摸它的毛发，低眉笑着：“哪里来的小猫啊，是你打翻了我的画吗”

墨辞知道他是在逗趣，也知道他不知道这小猫是自己扮的。可是这样近的距离，墨辞的心还是跟不住跳的跟拨浪鼓似的。

白微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这只“小野猫”，还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墨辞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变成白微的“宠物”。

白微还给“它”取了名字叫果儿，看书的时候会让“它”陪在身边，睡觉的时候也会抱着“它”。有时候等白微睡着了，墨辞会变回原本的模样，偷偷的看他，再偷偷的变回去。

墨辞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贪恋白微给的温柔，明明知道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只宠物，可他就是不舍得离开他。

他心甘情愿的扮做猫的样子陪在白微的身边，每天在他的身旁守护他，有危难时暗中帮他。在这些平凡而简单的日子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喜悦。

数十年过去了，他对他的依赖只增不减。

直到那日白微又下界除秽，而这次对付的是水中的万年大妖。

墨辞默默的跟在白微的背后守护他，担忧他会受伤。

没想到的是，那只大妖实在太过厉害，白微费尽力气才除掉它，最后却因与他相斗失去力气落了水。

墨辞知道没办法了，他必须要现身才能救白微，于是他奋不顾身的跳入水中，向着白微落水的方向游去。

而落入水中的白微，已经伤的失去了意识。墨辞没有想那么多，只一心想救白微，在水中吻了他，为他渡气。

两片唇瓣相贴，温温软软的触感传到墨辞的脑海里，突然被远去的回忆勾起。

墨辞将他救上了岸时，白微微微残存的意识也已经不清晰。

墨辞将白微带回了山中的一间小草屋，害怕白微发现他是墨辞而赶他走，于是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在他身旁一直照顾着他。

直到三日后，晨光照进了小草屋，白微才醒了过来。

墨辞满脸灿烂的看着他，喜悦道：“你终于醒啦”

白微虚弱的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打量着他：“是你救了我？”

墨辞点点头：“我是住在这里的渔夫，三天前我去打渔的时候在海边发现了你，那时候你浑身是伤，我就带你回来了”

白微微微皱了眉，随即对着他道谢：“多谢你了”

墨辞摇摇头：“只是随手相助而已，没什么谢不谢的”

“你伤的很重，还需要多加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我去帮你熬药”墨辞对着他粲然一笑。

“嗯”白微淡淡应了一声。

关门离开后，墨辞松了一口气，幸好白微没有发现别的什么。

白微这次伤的有些重，墨辞用一个叫做云泽的凡人身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不知不觉，便过了半月有余。

伤好后，白微与云泽道别。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白微送了他一幅画，画上的人便是云泽。

云泽很是喜欢。

白微回到天界后，才有侍从告诉他，那只叫果儿的猫离开了。白微一时间似乎有些伤怀，不过还是淡淡的道了句：“他大概是有更想去的地方吧”

经过此一事，墨辞害怕若是白微再出事他不好及时保护他，于是想了个办法，变成他的侍从待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这样，若是以后白微再出了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陪在他的身边。

墨辞刚当上白微的侍从时，白微对他有些冷淡，若即若离。

不过经过每日的相处，白微对他已经不像最初一般的冷淡，但他们彼此间似乎始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惊鸿祭日那天，白微喝了许多的酒。那一天，他似乎格外悲伤，让墨辞看了有些心疼。

白微醉意熏熏连路的走的不稳了，墨辞想去扶他，谁知白微却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推倒在地，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墨辞的心不自觉的加快，脸已经红透了。

“殿下？”墨辞试着喊他的名字，然而无人回应，白微已经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第二日晨醒，白微似乎已经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事了，墨辞也没有再提起。

而墨辞的心自然是过意不去的，他知道白微不喜欢喝酒，也知道，白微缘何生愁。

又一月后，白微让时玉陪他下界处理事务，在归途中经过了不周山，白微便带着时玉来到了那间小草屋。

那间小草屋便是墨辞从前救白微时，化作凡人云泽住的那一间。

白微不经意向时玉说起曾有一个凡人照顾他的过往，而今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说他很感激云泽，还说觉得他与云泽之间有些相像。

不知为什么，墨辞总觉得有些心虚，害怕白微知道，其实时玉和云泽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更害怕他知道，其实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墨辞。

夜晚入睡，正值人间隆冬之日，山间的草屋本来就有些冷，而这间小草屋也只有一张床。

时玉本来提议要睡地上，把床让给白微，谁知白微说地上太冷，怕他着凉，让他和他挤一挤。

不算很大的木床上，两人并肩躺在一起，空气里布满了说不出的暧昧气息。

“我之前说你和云泽有些像，你知道是哪里像吗？”白微淡淡的说着。

时玉摇摇头，猜不出来：“哪里像？”

“你们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一摸一样，还有一些小细节，也很像”

“是吗？能够像殿下的恩人也是时玉的福分了”

不知为什么，墨辞的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白微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墨辞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想试探白微，也害怕知道真实的答案，他只是装傻，不想离开他。

“不过，你和他终究是两个人”

白微突然靠近时玉，替他挪了挪被子，轻声道：“睡吧”

然后背过了身去，墨辞再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一晚，一夜无眠。

第二日，白微便早早的起了床，准备去海边打些鱼炖汤来喝，墨辞也随他一起。

不知为什么，墨辞突然回忆起了从前还是谢桥的时候，和白微一起捉鱼的时光，只觉得隔了好远好远。

他们在海边生了火，烤了鱼，炖了汤。白微将烤好的鱼递给时玉，喊的却是云泽的名字。

墨辞徜徉不懂，试探的问：“殿下，刚才喊错名字了，我是时玉”

“是我认错人了吗？”

白微摇头叹息一声：“还是说，要叫你真正的名字，墨辞”

“……”

这下墨辞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内心翻涌，觉得似乎一切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墨辞结结巴巴的。

白微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的看着海边的日出：“就到这里吧，等吃完这顿饭，你就离开吧”

墨辞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万语千言只汇作一句：“好……”

他其实想问他，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他，但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出这句话呢。

也许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不想认清而已。

从前留着自己这条命，是为了等白微回来，现在他回来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期盼了。

他这一生只剩下一个愿望，只愿白微过得平平安安，没有遗憾。

他也知道，他欠他的实在太多，大概这一生，都再也还不清了。

若是墨辞能复活惊鸿，白微的遗恨至少能少一些。这也可能，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复活惊鸿没有那么容易，甚至要付出沉痛的代价，但墨辞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到，就算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也至少，让罪孽深重的自己，赎下曾经犯下的错。

但在离开前，墨辞还想见白微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他又变回了那只小黑猫，偷偷的来到他的寝殿，远远的看着他。

就这样看着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奢求。

墨辞下定了决心，寻齐了落入凡间转世的惊鸿的魂魄，用聚魂灯结魄重塑了惊鸿的金身。

而他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要耗尽自己的万年灵力。

惊鸿醒了过来，而墨辞永远的沉睡了下去。

不日后，惊鸿见到了白微，白微抱着他喜极而泣，却又不知他是如何复活的。

惊鸿将墨辞救他的真相告诉了白微，白微在原地愣了好久，有些不可置信，声音颤抖的问：“他……怎么样了？”

“他耗费了万年的灵力，为了救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内丹，被打回了原形，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微的眼眶红润，泪花已经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惊鸿施法，将藏于他袖中的红狐交给白微，声音极其轻柔：“我知道你与他之间的羁绊，如今他也为他所犯的错付出了代价，我们也都该放下了”

白微看着已经沉睡不醒的红狐，心被揪的一阵一阵的发疼。

恍然思绪就飘回了从前。

其实，白微很早就知道墨辞一直默默的陪在他的身边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大概是从他的那一魄宿在墨辞眼睛的一刻吧。

那时他万念俱灰，魂魄沉入了弱水河底，而在墨辞进入弱水河的时候，其中一魄就宿在了墨辞的左眼里，和他的眼睛融为了一体。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曾误会他，知道墨辞为了寻回他等待了数千年之久，知道在这轮回的十世里，他每一世都在他身旁保护他，不曾离去。

他知道的，他知道他为他付出了什么，他知道他的爱多么的深沉。

但他也知道，那些曾经的伤害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而他，永远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次靠近他。

姻缘节的那位下界小仙是他，他寝殿的那只叫果儿的猫也是他，云泽是他，时玉还是他。

他都知道，只是没有戳破，也没有拆穿，任由自己贪恋他给的那些温暖，心里却又同时负罪着，变得极其矛盾。

惊鸿祭日的那天，白微很痛苦，他怕他在他身边再多待一天，他会心软，他会情不自禁原谅他，他又怎么能原谅他呢……

所以他装醉，试探他，发现最好的结果，或许还是赶他走。

他终于逼他走了，他却没有因此快乐许多。

他也不知道他会那么傻，竟然会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换回了惊鸿的性命。

他一点点都不想亏欠自己，他又怎么会不懂。

如果自己的心是石头的话，那么这颗石头也早就应该发芽了吧。

这一次，就换他来守护他吧。

他愿意等，正如他等待他一般。

……

两百年后，白微日日夜夜等的那只红狐狸终于醒了。

可那只狐狸醒来后，似乎不愿意见他，偷偷的跑走了，有时却又因为舍不得他偷偷的来看他。

白微知道红狐狸的心思，于是在某天狐狸再次偷偷来看他的时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突然出现在狐狸面前，将他抱在怀里。

红狐狸的表情此刻又惊又羞吧，他不知为何白微会突然出现，还这样亲昵的抱住了他，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却不知道，下一秒，他所有的退却都变的没有理由了起来。

“墨辞，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再偷偷摸摸的在背后看别人了”

白微的语气有些微微提起，墨辞怕他生气，想为自己辩解，可现在化不成人形，只能吱吱的叫。

白微揉了揉红狐狸脑袋上的绒毛，低眉笑着，声音如三月的春风般和煦：“别怕，我知道你想见我，我也一样”

红狐狸此刻的毛发都炸了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白微又重复了一遍。

“阿辞，我很想你”

接着，这只小红狐狸就被揉进了白微的怀里。

这一瞬间，小狐狸的心突然就开出了花来，觉得白微的拥抱还不够近，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从这以后，白微的身边从此就有了一只与他形影不离的红狐狸。

红狐狸岁岁年年守在白微身边，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每日都十分欢乐。

直到又一年，桃花开了白玉阁满院，红狐狸终于化为人形，站在被春风吹透的桃花树下，与他所念之人相视一笑。

真好啊，正是良辰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完结）

2023年7月14日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