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轰鸣声过后,墙体坍塌,什么暗门障眼法都在顷刻间失效,一门黑洞洞的通道口暴露在眼前,直直通往房子的后方。
溪村娘子飘在一边,灵体状态下的她脸色铁青,瞪着眼看自己精心布置的设计就这么被毁得渣都不剩。
合理怀疑眼前这小子在入行之前是不是干过拆迁队。
但此时受制于人,她没什么问话的资格,溪村娘子只是保持着沉默,被身上那道魔法阵牵引着,跟在麦格罗身后飘入了通道。
短暂的黑暗过后,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但并不清晰,只是由一支烛灯摇晃着照亮了周围大致的陈设。
八仙桌,空盘子,穿红戴绿、立在桌旁低垂着脑袋的纸人,以及它身边一个坐在矮凳上,躬身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的人影。
很眼熟。
但那绝不是云浔。
麦格罗迈步走过去。
只是刚一踏出通道与房间的界限,就觉得周遭的气温瞬间冷凝下来,一切声响也都在一瞬间远去,世界静得只剩下嗡嗡耳鸣,刺得人很不舒服。
回过头看,身后一片漆黑,将来时的房间景象尽数掩盖吞没。
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香料燃烧后的气味,撩得人无端有了困意,但或许分量不足,麦格罗只是觉得眼皮沉了沉,他在自己手心上掐了一把,绷着张脸走近了屋子中央的八仙桌。
意料之中的,那一堆空盘子里此时只剩下那所谓的“离魂香”燃烧后余下的灰烬。香味和闻之既有的反应都如此熟悉,不用猜也知道,面前这个趴下的人是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他伸手碰了碰面前人的肩,没有反应,那人额头抵着手臂,面部向下,蓬松的黑色短发凌乱翘起,不论怎么看,这个人出现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岭的屋舍里都是极其不正常的。
更何况轻轻翻过他的身体,原本低垂着的脸随着动作露出面貌,麦格罗动作一顿。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人。
陈清语。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吸入了离魂香的人就像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的,任由其他人推着他的肩,像摆弄毛绒娃娃一样翻来覆去地检查,全然不省人事。
脉搏还在,鼻息也有,但是他昏迷不醒,甚至探入身体里的魔力都无功而返,就像在空荡荡的躯壳里转悠了一圈,什么也没感应到。
离魂。
或许自己的魂魄会回归原世界,只是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那么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陈清语呢?
麦格罗冷眼看向身侧正挣扎着想要钻回纸人身体里的溪村娘子,手腕一扣,魔法阵压下,金光四散间竟凝聚成了几根绳索的模样,牢牢捆缚在那只鬼魂身上,越箍越紧。
像是被那道金光灼烧到一样,溪村娘子怪叫一声,身上浮出黑气,脸上的面容不断在老妪和少女之间转换,速度极快的间隙,甚至有第三张脸隐约夹在其中一闪而过。
她想控制住自己的面部,却在魔法的净化下原形毕露,于是只能撕扯着嗓子,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抢在面前人发问之前先一步说话:
“香灰……喂给他……”
香灰。
麦格罗捏起一撮,胡乱抹在陈清语的嘴唇上。
立竿见影,他的眼睫毛动了一动。
在他完全苏醒之前,溪村娘子虚弱出声:“离魂香尽回魂时,他能看见我,这样会吓到你这个……胆小的朋友,麻烦你,还是让我回去纸人身上好一点。”
看她脸色痛苦的神色不像假的,眼中的央求也不像真的。麦格罗没说话,只是收了魔法的力道,让那溪村娘子得以颤颤巍巍地附回纸人的身,当然,带着他打下的魔法阵一起。
随后,纸人咯吱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和那边的纸人如出一辙,它也穿着红短褂绿长裙,脸色苍白,只用脂粉涂了红腮,睁着一双眼珠浑浊,阴森森地瞄了麦格罗一眼,又心有余悸似的迅速挪开,转而低头去看那咕囔着梦话醒来的另一个年轻小伙。
冷不丁对上这样一张白惨惨的脸,头脑仍混沌的陈清语被吓了一大跳,险些从矮凳上摔下来,人立马就清醒了。
“卧草!你这老太太怎么这样啊,盯人吃东西就算了,还盯人睡觉!”
“……”纸人默不作声,挪着小步子退到一边,让出了被它挡在身后的人。
陈清语揉了揉眼,满脸不可置信。
“萝卜?你怎么在这?我天我一定是还没睡醒。”说着闭上眼睛又睁开,见到麦格罗还在面前,眼眶不自觉便泛起了红,“萝卜,我理解你为什么要跑路了,送货这事就不是人干的。”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看他一个深呼吸大有一种要用话让自己背过气去的架势,麦格罗只好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拖来一个矮凳子在他身边坐下。
陈清语挪着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咔哒咔哒地凑过去,几乎就要贴在麦格罗身上。
“你不知道啊,萝卜,你刚离职,那个女神狂热追求者就又来倒苦水了。”
这应当是当初要他带话给司迢水的那个人。麦格罗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他这人真奇怪,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他女神不肯说自己究竟哪里不好,这不是有病吗?我又不是他女神我怎么知道!”陈清语一拍桌子,“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顾客就是上帝!”
麦格罗看看他,大概猜出来接下来的事情走向。
无非是那个人又开出了高价,拜托陈清语帮他带话或送出某一样商品,只是这次的地址与以往不太一样,东西没有送到回零工作室,而是送来了这里。
事实也确实与麦格罗的猜测差得**不离十。
“他给我这个地址,我的老天奶,要不是有个老太太住在这,我还以为他是要我来给谁上坟扫墓呢。”陈清语一指站在一边的纸人,看她脸色阴沉,觉得是自己随便指人的行为太不礼貌,便将手迅速地收了回来,看起来乖得像是一只鹌鹑。
“这老太太人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他凑到麦格罗耳边,轻声说道:“而且她给的茶点实在难吃,干巴巴的,嚼蜡烛一样。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我不喜欢……反正她给你的话你千万不要吃,吃了还会晕碳,给我整得困得不行。”
茶点?
麦格罗看向满桌的空盘子,以及摆在正中间的,只剩下残灰的离魂香。
“那你睡着之后,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麦格罗问。
离魂香作用在陈清语身上会发生什么?
“这个啊。”陈清语想了想,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麦格罗耐心等他组织好语言,这才听得一声轻咳清嗓,陈清语接着开口:
“我睡得挺香的,但是会做梦。我梦到我会飞了,不用骑车就能飞回家,然后看到我妈在那给小猫们拌猫粮,但是我叫她她不理我。”
这多半不是会飞了,而是作为离体的魂魄,飘着就能回家。
麦格罗没打断他,听他继续说道。
“但是很奇怪,我越看越累,很想在梦里也睡一觉。可我在自己的床上睡不着,想搜催眠小说来听的时候又发现手机和包全部丢在这边了,我就只能一个人再飞回来。
“我一进门就看到有一个人在翻我的东西,给我急得哟,差点就要跟他干起来。但毕竟是梦嘛,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了,其实我是有点害怕噩梦的,而且在梦中睡觉真的很奇怪,我知道我在做梦,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趴在那睡着。”
“你说有人翻你的东西?”
陈清语点头,“千真万确,那一坨绝对是个人。但是那家伙黑得像一团墨,实在看不清长什么样。”
“是女性吗。”几乎可以肯定能在这里搞鬼的就只有溪村娘子。但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陈清语想了一会,摇摇头,“那个体型不像啊,像个男的。”
一直在听他们谈话的纸人闻言忽然动了一下。动作很轻,但麦格罗还是听到了从它身上发出的,纸做的肢体摩擦而来的细微咔嚓声。
麦格罗不动声色地看了它一眼。
“你还没说,你来这里干什么?”陈清语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这地方可不好找啊,要不是之前写论文的时候研究过地方志,我还真不一定能想到溪村在这里。”
“溪村有什么说法吗?”麦格罗看着他,很贴心地将来这里的原因转化成了一个非灵异的版本,“我和你差不多,替人送东西来的。”
陈清语“哦”了一声。
“溪村这个地方本身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小破村子,被征集改过名字,现在记得这名的人不多,所以不太好找。”陈清语晃着脑袋,一看那老太太还在一边站着听,有些不自在,“萝卜,这老太太是不是有点痴呆啊,从我刚来就发现她经常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有凳子也不坐……”
被说成痴呆的某个人:“……”
冒昧!
不用等魔法下令,纸人自己就踩着小步子走出去了,气呼呼的。
“她是不是听到了啊?看着怪生气的样子。”陈清语伸着脖子去看在门边上罚站的老太太,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顿觉放松了不少。
“研究地名没有意思,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才是真的吸引人。”陈清语坐直身子,煞有其事地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迷信,他们祭拜供奉一样东西,据说那东西可以让他们颠倒生死,让死者重回人间。但是一次自然灾害让溪村本村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后来其他村的人迁到这边来,把村名改了,供奉也就断了。”
麦格罗便听着他说故事,“这确实很吸引人,他们供奉的是什么呢?”
陈清语见他感兴趣,也就学着导师上课时营造氛围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
“溪村娘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