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舒橙睡得很沉,又或者说根本醒不来。
梦里有无数个碎片朝她飞来,从起初的白雾朦胧间,她踱步向前走去,刺眼的天光裂开一道口子,再次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裹着烦躁扑面而来。
她醒在半月前,得知剧本被大改的那天。
暖暖的电话在耳边炸响:“橙姐,剧本又改了!投资方说要加一条感情线.....说是有床戏。”荣舒橙猛地挂了电话,胸口的火气“噌”地窜上来,像被点燃的汽油桶。
此时,芳姐的车堵在三公里外,打车软件刷到界面发烫也没人接单,路边交警扯着嗓子喊:“前面路口出车祸了!封路!绕道走!”
荣舒橙火气极其之旺,等不到经纪人方姐和暖暖的车。她的车限号出不去,方姐和暖暖堵在路上,打车也迟迟不到,像是整个世界,瞬间都跟她作对一般。
看业主群里说的也和芳姐发来的消息说的一样,路口发生重大车祸,整条路被封路了,她决定不等了去坐地铁。
于是戴着帽子和口罩,下楼跟着手机的路线图去地铁站,刚为角色烫直的黑长发被燥热的天气吹得乱七八糟。
她踩着高跟鞋,刚下楼“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额头上,钝痛顺着天灵盖往下窜。荣舒橙捂着额头转身,一团皱巴巴的纸飞机落在脚边。
捡起来展开,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一些碎碎念”,末尾画了个哭脸。
抬脚正要走,身后突然炸开一阵童声,调子跑得没边:
“小唧风,没人疼,没人爱,天天脏脏,惹人厌。”
“小唧风,没爹没娘,光溜溜,打个喷嚏,鼻涕泡飞满天。”
“小唧风,没人要的小邋遢,鼻涕挂到下巴。”
“小唧风,没爹没娘,光溜溜,打个喷嚏,鼻涕泡飞满天,哈哈哈哈哈哈。”
火气冲天的荣舒橙抬脚就往小区里走,压根没看出来小区名和记忆里的差异。
“喂,小孩儿!你们没有大人管教吗!”院子里的麻将声哗啦啦响,随后瞥见不远处是一群老太太眯着眼摸牌,对这边沙堆边的闹剧视若无睹,就是随意将小孩扔在小区里的沙堆里玩就完事儿的模样。
七八个半大的孩子正把沙子往一个起来穿得脏兮兮软软绵绵的小男孩身上撒,嘴里还继续唱着的正是刚才那首破歌,欺负意味十足!
那男孩看着不过五岁,穿件洗得发白的软绵卫衣,头发乱糟糟地粘着沙粒,鼻涕挂在鼻尖,混着沙子拉出透明的丝,看着又可怜又滑稽。
小男孩手上捏着纸飞机,看来是这小孩的破飞机砸了她。
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准和疼!现在脑门儿还疼着呢。
在乎脸蛋的荣舒橙,拿出手机照了照脑门儿,果然红了一片,于是嘟囔着:“没想到,砸红了都。”
本想着来教育一下顽皮的小孩子们,没想这‘罪魁祸首’的小孩还挺惨,那男孩被沙子迷了眼,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小手攥着纸飞机不放,指节都泛白了。
“啧。”荣舒橙咂嘴,本来是来算账的,可看着他这惨样,莫名就动了恻隐之心。
救一下吧...要教训也该是她来,轮得到这群小屁孩?
要骂要打也是她更有资格吧!
他!她荣舒橙还真护上了!
她几步冲过去,把男孩往身后一护:“小屁孩们,知不知道你们这么欺负他,她爸爸妈妈看到有多心疼!”
其中一个小男孩,笑着回答:“我妈妈说了,小唧风,他粑粑有了新阿姨,他妈妈有了新叔叔,他就没有爸爸妈妈疼了。”
荣舒橙心一紧,这还挺复杂,小孩们不懂大人的意思,小孩最是容易无意间恶意中伤的时候。
“那我们更应该保护他呀,你们是大孩子,遇到像小...唧风?这样的小孩子,你们就是他的守护者咯,你们那样不是保护,是欺负哦~欺负小孩的大人都会被野狼抓走哦~啊呜~~”荣舒橙半说半演的姿态,足以将几个臭屁小孩吓到。
“我不要被野狼抓走。”
“我也不要~!”
“呜呜呜呜野狼好可怕!”
于是,在小孩们欲哭无泪,快把父母招来时,她掏出了日常会在包里常备的橙子味糖果,分给了几个小孩。
“但凡保护小孩的人,都会收到姐姐的正义之糖哦~这是正义的鼓励,蜻蜓队长都喜欢吃哦~”
“好耶。”
“谢谢姐姐。”
“我要蜻蜓队长的糖糖~”
三下五除二,荣舒橙便把这群小孩虎住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她才低头看身后的小家伙。
把小唧风一把拉起来,他还在抽噎,眼泪把脸上的沙子冲开两道印子。
荣舒橙没好气道:“喂,小不点,砸到人了不知道说对不起?”
男孩怯怯地抬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还汪着泪,小声说:“对,对不起……”
荣舒橙满意道:"站好。"开始皱眉掏出湿巾,刚要往他脸上怼,男孩突然往后缩了缩,小手攥着她的裤脚轻轻摇了摇,
最终还是认命地将其带到水池边,蹲下来,用清水沾湿纸巾,擦拭着他的脸颊,这小孩俊俏可爱肉嘟嘟的脸终于是看清了。
“好啦,你也是,干嘛要被欺负。”
“这样就有人在意我,愿意和我一起玩了。”小唧风轻耸鼻子,可怜兮兮的红着双眼。
荣舒橙气得捏住他的鼻涕,阻止他的鼻涕泡再发泡。
“那为什么要和欺负自己的人玩呢!就算要玩,也得硬起骨头,处于平等的位置。下次如果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欺负回去,听到没有!”
从那天起,虽然没解决改剧本的事,但荣舒橙的生活像被按了重复键。每天清晨拉开窗帘,准能看见楼下沙堆旁,那个小小的身影又被围在中间。
第一天是抢他的玩具车,第二天是故意踩脏他的画,有时是被抢走手里的糖,有时是被推得坐在地上,她总能像条件反射似的抓起外套冲下去。
“昨天教你的话忘了?”她叉着腰站在男孩面前,叹着气看着他脸上新添的擦伤。
男孩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点点头。
荣舒橙教他怎么凶回去,怎么拉拢其他小朋友,把进口糖果分给其他小孩,甚至还给他偷偷买了现在流行的奥特曼小卡给他当“社交货币”。
没过一周,那软乎乎的小不点居然成了沙堆旁的孩子王。
看着曾经怯生生的小家伙渐渐敢扬起下巴指挥别的孩子,荣舒橙站在楼道口叉腰笑,他倒是活得像个刚打赢胜仗的小将军。
从‘小唧风’变成了‘风哥’?
-
那天荣舒橙去地下室的车上取剧本,刚拐过转角就看见个戴口罩的男人,拽着一个男孩往消防通道边的面包车走。
男孩的书包掉在地上,
——是小唧风的书包?
小唧风没像往常那样哭闹,反而悄悄把脚卡在门缝里,手指扣着墙壁,沿路敲打着车、门拼命挣脱出声——那是荣舒橙教他的自救法子。
可就在这时,小唧风眼角余光瞥见正朝他跑来的荣舒橙,被捂着的嘴突然“哇”一声闷地哭出来,手脚并用地挣扎,活脱脱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荣舒橙心头一紧,想也没想就冲过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一脚踹开男人:“你谁啊?光天化日抢孩子?”一把将孩子扯了过来。
那男人暗骂了句脏话,见她掏出手机要拍照,又一副会武功的模样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上车开车跑了。
身后那个哭唧唧正浑身发抖的男孩,她才发现小孩儿虽然手心全是冷汗,却在她身后偷偷勾了勾她的手指,把小纸条上的车牌号递给她时,像在邀功。
“你这小机灵鬼。”荣舒橙又气又笑,蹲下来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刚才不是挺能耐吗?”
小唧风把头埋在她颈窝,闷声闷气地说:“要姐姐救。”
突然从兜里掏出颗用糖纸包着的橙子糖果,糖纸皱巴巴的,显然揣了很久。"给、给姐姐。"他把糖往她手里塞,指尖还沾着的鼻涕泪。
荣舒橙刚想说"谁要你这脏东西"。却见他踮着脚,努力把糖举得更高,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只献宝的小松鼠。
她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把糖塞进自己包里:
"算你识相。"
虽然小孩儿是用她的糖果献的宝。
-
醒来后,方姐来接她,荣舒橙执意去之前的为了拍戏近租的小区住所看看。
荣舒橙隔着小区围栏,指着中庭的位置。
“小区的玩乐区重新修建了吗?”
“没有吧,一直都这样啊。”
“之前不是应该有个沙堆在这吗!”不相信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梦。
“……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