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素心渡影 第1章 副章·序 溯影

永州城南的深山中，一声婴儿的啼哭，穿过氤氲的水雾，穿透古老的岩壁，刺破冬夜的严寒，直上九霄，与那隐没于暗夜中的星光融为一体。

“小青。”

岩洞内，暖池边，小白一袭素衣，正倚躺在铺满苔藓的石床上，轻抚着臂弯里啼哭的孩儿，眼神却求助似的望向在一旁生火的小青。

“唉……”小青闻言故意装作不耐烦，双眼一翻一声长叹，将手中枯枝一甩，却行至床前将孩儿抱起，口中念念有词：“甥儿乖，快快睡，青姨在呢……”

小白在一旁偷偷瞄着她，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她从未想象过，在她心目中，向来粗枝大条无甚耐心又直来直往的小青，竟会耐着性子哄孩子入眠。

不过，放眼望向远处墙脚边，那一堆堆医书、药材、食材……她的笑容渐渐凝住了。或许真正粗心的是自己，自恃与小青相伴千年亲密无二，两人之间早已没有任何的隐瞒隔阂，可自己又有多久不曾好好看过，这个自己看护着长大，却一次次为自己收拾残局的小师妹了？

“搞定，不用谢。”孩童哭声渐止，小青将孩子放回床上，骄傲地一甩头发，却见小白在一旁愣神，疑惑道，“怎么了，姐姐？”

小白一怔，眉眼对上小青关切的赤瞳，到底只摇摇头，又抬手拉住小青的衣袖：“小青，你来歇着吧，别再忙了，我没事。”她恳切道，“端午后这大半年，从临安到永州，都是你忙前忙后的。如今孩子都顺利出生了，你也该好好歇歇了。”

眸光相对少顷，眼见姐姐神情真切不似诳语，小青暗自松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嗨就这个事儿啊姐姐。”她握住小白的手顺势坐于床边，嘴上揶揄着，“按我们蛇族的习性，我是不该管的，但谁让你偏偏怀了个人子呢？而且也怪我当时糊涂，答应要陪你了却这心结，如今是我该的。”她又佯嗔，“你且享受着吧，孩子已生心事已毕，我不过按人间习俗再照顾你一个月，往后啊任你再如何折磨自己，我绝不会再管你了。”

望着小青赌气涨红的脸颊，和一旁已然酣眠的孩儿，小白只觉顿生万千思绪横亘心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知道小青对自己执意报恩心怀芥蒂，其实躺于榻上养伤又养胎的这两月余，她早已不止一次在心中复盘与解构这场短暂的浮生梦。总说是要了却前缘化解心结以求修行突破，可背后还是自己的贪婪自私与懦弱痴妄，想要抓住那飘渺的前世因缘，想要融入那繁华的人间烟火；是自己从未真正接纳过自己，嘴上常常以千年大妖自居，可懦弱自卑却筑成锁妖塔，将这蛇妖死死封印在了心底最深处，不敢面对分毫。当然，一同被封印的，还有这条小白蛇与一条小青蛇交缠共生的情。

“好啦逗你玩的，我怎么会不管你呢？无论你想做什么，妹妹我总会陪着你，这句话永远不会变，谁让我就认准你是我姐姐呢？”眼见小白垂眸黯然，一双眼睫挂上了愁云，小青急忙劝解，可话音未落，换来的却是一句熟悉但又自言自语般的质问：“值得吗？”

“值得吗？”这本是小青无数次对小白这趟报恩之旅的质问。曾经小白十分笃定地认为“值得”，因为有恩报恩天经地义，过去他以命相抵救她一命，如今她以身相许还他一世，这便是意义，便是值得。于是她精心准备策划了这次报恩行动，竭尽所能提前预想到了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与挑战，想尽办法逐一克服解决，也料想过前路不易会有意外，但最终定能与他平安相守百年，可如何也未曾料到，理想中的美好生活仅仅持续了几个月，就以一种更加惨烈悲壮的形式落幕。

有恩报恩没错，人妖殊途也没错，那错的是谁？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自己了。是自己低人一等的妖的身份，是自己的执念**绘就的非分之想，是自己对那不切实际的理想与完美的追求，共同留下了这一地鸡毛的结局。

千年修行，到头来就是一场笑话，哪里值得他用生命回护，哪里值得她不离不弃的救赎？

“唉，身好养心难医啊，都开始抢我的词了？”小青无奈摇头，飞身翻到床上，趴在小白肩头，紧紧贴在她耳边低语，“小白，我知道你纠结，所以至今不回答我，但我不纠结啊。”小青抓着她的手掌，推按于她自己的心口，柔语如丝，“我只知道，当年令那条小青蛇一见倾心一眼万年的小白蛇，还在这里，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走了，明天是人间的腊八，给你熬罐药粥去。”不等小白反应，小青翻身跃下石榻，独留小白盯着按在心头的手掌发呆。

“姐姐，若那小白蛇醒了，先替我抱抱它吧。”炉火旁的小青回首莞尔，火光中绯云染着面颊，一双赤瞳如往昔般真挚单纯。

迎着小青的炽热目光，和着孩童的轻声酣眠，小白突然发觉掌下心底，自我打造的法阵之中，那条遍体鳞伤的小白蛇似乎睁开了双眼。

那双紫瞳冽冽，仿若冰霜穿透千年，直直落到那年的巴蜀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