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搁浅 第5章 π

沈楷言叼着奶茶吸管在游戏间隙听见脚步声，甫一抬头眼前便霎时一片漆黑。

裹带春夜潮重水汽的男生扔开座椅上的黑色皮质外套坐下。

“厉皎！”

沈楷言惊呼一声，慌慌张张扯下脑袋盖着的衣服，望着手机屏幕的阵亡画面欲哭无泪：“我就差一点。”

厉皎一个眼神都欠奉，从便利店塑料袋里拿出吸管：“你那叫一点？我送你上路都算给你个痛快。”

沈楷言幽怨道：“你最近是不是在健身减脂碳水摄入不够？”

厉皎总算无声地乜了他一眼。

沈楷言补充说明：“所以突然像休眠火山，时不时喷发一下。”

“啪！”

乳白色的吸管戳进蜜瓜牛奶。

“我脾气一直这样，什么时候休眠过。”顿了顿，厉皎斜飞的眼尾扫视一圈对面，没忍住道，“你能不能别穿成这德性。”

沈楷言被他提醒，反倒整理起领口摆摆手：”没事你放心，这附近不会有街拍的。“

厉皎：”谁大晚上拍鬼图？“

沈楷言：”……”

挨了刺沈楷言倒也不生气，次要原因是厉皎从小就喜欢训人早习惯了，主要原因是厉皎的说话语气乃至声调跟发音方式都很难让人心生不悦。

此人看着身材削薄，个头却很挺拔，高鼻梁，猫眼，没表情时是典型最难追的那种长相，令人望而生怯。说话却平铺直叙，既通透尾音又稍裹带着生涩感，清热消燥。

刚要开口说正事，沈楷言忽地被人擦肩撞了一下。

紧接着，提着啤酒罐的男人从地上捡起手机壳包浆发黄的碎屏手机，面色不善地冲着窗边的两人表示：“你撞得我手机摔坏了，怎么办吧？”

沈楷言目瞪口呆。

“不是大哥，我好端端坐着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沈楷言委实被这番恶人先告状的碰瓷手法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厉皎咬着吸管抿了口蜜瓜牛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没出声。

啤酒罐男：“别废话！给个一千五算了，我看你也不差这点钱。”

讹人也得讲究基本法吧！

沈楷言眼角直抽搐：“……我要是不给呢？”

便利店收银台的值班员工注意到动静，似乎在衡量是否该上前劝解，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踌躇不前，视线晃过一道身影。

“想赖账？”浓重的酸臭酒气顺着男人醉醺醺向前示威的动作飘过，“那你们今晚就别走了！”

厉皎嫌弃地蹙眉偏开头，指尖微动。

眨眼间，面前人菜瘾大撒起酒疯的醉鬼便面部扭曲地喊叫起来。

“松、松手！”

身穿便利店员工服的男生乍看瘦削，实际是体脂率相当低，宽肩长腿，白色衬衫工作服袖口挽起，手臂在日光灯下显出几条淡色青筋和若隐若现的伤口淤痕。他蓦地放开嚎叫的啤酒罐男，垂眼瞥了下掌心的折叠刀语气轻缓不急地说：“不合适吧？”

“我操你大爷的！”啤酒罐男抓着胳膊吃痛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脏话。

展熹承听了也不见愠色，只是看着他仿佛谆谆善诱的动物训导师似的说：“再说一遍。”

他眉骨利落英气，眼裂却稍短且柔和，得心应手地懂得如何装扮成人畜无害的好学生模样。

没想到一冷脸却是很吓人的三白眼。

厉皎齿间轻咬，拍了下递来征询意见目光的沈楷言，示意他老实待着。

静了一息后，啤酒罐男吞咽了一下口水，强撑着镇定恶狠狠地撂下：“……算我倒霉。”

说罢折叠刀也不要了，转身堪称落荒而逃地快步推门而出。

沈楷言叹为观止地目送：“敢不敢不跑得比碰瓷还快？”视线从窗外收回，他一扭头正欲道谢，却见展熹承已经信步回到冷柜继续整理新到货的简餐饮料。

“这哥们挺有气场啊。”沈楷言啧啧称奇，拿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仿佛置身事外的厉皎，“长得彬彬有礼的结果一句话就把人吓走了。”

厉皎似有若无地“嗯”了声，太轻，以至于沈楷言都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接茬。

“总之黑石礁那边我问了……”

“你什么时候去的？”

“……”

展熹承跟同事换岗再度回到收银台，没过一会儿，厉皎拿着几盒蜜瓜牛奶、青柑软糖，跟一袋淡绿包装的冰棍。

看来是进货库存。

除此之外……还有宠物专柜的喜马拉雅奶棒？

家里养了猫猫狗狗吗？

“你是特地来跟他见面的？”展熹承语气随意道，他知道厉皎是住校生，这个时间估计是翻墙出来的，扫码空隙瞥了眼收银机显示屏，冰棍是茉莉蜜瓜口味。

“他”自然指的是打扮得如同秀场开屏孔雀的沈楷言。

厉皎从收银台挑了个薄荷糖 ，这回也懒得装了，直接将糖盒放到展熹承掌心，嘴角似笑非笑道：“跟你有关系吗？”

展熹承心平气和地反问：“不想说，那手链要吗？”

厉皎看了看展熹承包裹在衬衫下的手臂，略作停顿，缓声说了句：“刚才谢谢了。”

“手链放到袋子里就——”结完账，厉皎抬手刚搭上塑料袋，清凉凉的触感落在腕骨皮肤。

展熹承低头，直接给他戴上了。

厉皎条件反射地躲了下，奈何展熹承动作行云流水三两下便扣好了。

仲春阵雨的水珠若隐若现地坠在玻璃，窗边座位的沈楷言甜品吃得不亦乐乎，厉皎接过塑料袋，下颌轻轻一点：“你手臂怎么了？”

展熹承声线温涩，轻声细语：“跟你有关系吗？”

厉皎：“……”

厉皎很有技术地乜了他一眼。

展熹承被瞪得竟然还挺受用，提起嘴角：“我爸用椅子砸的。”

闻言厉皎愣了一下。

“白天是因为你在学校不方便说？”展熹承问句说出了几分笃定，“如果你不想别人知道你跟社区医院的那个朋友见面的话，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回厉皎没否认。

预料之中又情理之外，展熹承若有所思。

南菱一中家境优渥的学生不在少数，厉皎书香门第的出身背景混迹国际部的富家子弟也属于引人瞩目的那一档，省内知名龙头企业，外婆退休前担任医学院院长，外公是小提琴家，常年旅欧巡演，就连来学校参加家长会的哥哥据说也是江大王牌院系毕业。

有什么原因会让厉皎如此谨慎地隐藏正常社交？

想了想，展熹承又道：“那以后在学校里能跟你说话吗？”

厉皎情绪难辨地打量他：“我说不可以你就会滚远点吗？”

展熹承感觉自己在被油光水滑的狐狸犬隐隐呲牙示威。

“你跟别人说话也这么凶啊？”展熹承问。

厉皎眨了眨眼睛，收起獠牙：“我说不可以您就会走远点吗？”

展熹承：“不会。”

厉皎：“……”

在小狗毛倒竖前展熹承抢先又退一步：“那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能跟你说话吗？”手上营业动作没停，提起嘴角，“保证绝对不会影响你优等生大少爷的形象。”

厉皎听出他故作夸张的调笑，先是不轻不重地赏了个眼刀，撕开包装袋，淡粉色的舌尖舔了口覆盖一层冰霜的蜜瓜冰棒，抬眼：“说吧。”

展熹承发现他的舌形比寻常人尖一点。

“对了”，厉皎调整了一下腕骨的手链位置，“这个也谢谢你了。”

“不用谢，或者就当作为交换”，展熹承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朝沈楷言的方向侧了下头，“所以你大晚上翻墙出校，是为了跟他见面？”

厉皎露出你还真是执着的眼神，总算没再打太极，只道：“让他找个东西。”

从便利店下班回家，展熹承先将搜罗的临期饭团面包放进冰箱，才来得及看老师在微信群发的集训通知。

地点在临近的仙桥市，原本他并未去参加，展熹承对没额外奖金的竞赛没什么兴趣。

但这次恐怕自己不得不去一趟。

因为发现厉皎尸体的郊区，就位于南菱跟仙桥的交界处。

今晚在便利店厉皎跟那位浑身叮里哐啷的男生也提到了”黑石礁“之类的字眼，仙桥恰恰有着南方一带小有名气的海滨浴场旅游景点。

……难道厉皎是因此在仙桥碰到了什么人？

展熹承指节微紧，从群成员里找到厉皎的头像点开。

简短的数学符号微信名，头像是一片清晰度堪忧的淡白色。

倒是很符合一贯的风格。

即便是在学校跟厉皎陌生平行到仿佛生活在两个时空的展熹承都知道，此人向来贯彻窄而精的社交法则，惹眼，不跋扈但有一点骄矜架子藏不住，也没藏的意味，全校有他联系方式的不过小猫三两只。

展熹承也不怎么玩社交软件，朋友圈一年不打开几次，更别说评论点赞，一到假期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头像至少是张精心挑选过的挪威森林猫，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面相高深莫测。

弥补了他从小想当斯文败类款金丝眼镜熟男，奈何视力过于好不得已放弃的遗憾。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展熹承发梢还湿着，撕开一枚青柑软糖，涩酸清香，甜度恰到好处。

而且夹心竟然还是浅香的蜜瓜味。

“叮。”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弹出消息提示。

展熹承抬眼一掠，愣了下。

【π已通过你的好友请求。】

从头像点开厉皎的朋友圈，依旧是几乎一览无余得空荡荡。

**权限仅三天可见，只有一张硕果仅存的照片。

雨伞在湿漉漉的淡蓝色绣球花坛砖石边角圈出一块方寸，褐色花纹的小狗躲在伞下，咬着厉皎在便利店买的同款喜马拉雅奶棒。

配文是简单的一行字。

【被碰瓷了，走到哪里都跟着我。】

青柑的酸涩包裹蜜瓜的清甜回甘，展熹承舔了下齿间的虎牙，指尖轻轻滑动，在这张照片下方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