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搁浅 第36章 禁止攻略

展熹承就这样被小狗缠住了。

三月初，群青泻翠。

厉皎几乎出现在这个蓊郁春日的每一隅。

首次月考成绩公布，展熹承以三分之差险胜，年级排名榜单上他们的名字并排而列日月同辉。九班的班主任叶也看展熹承的眼神愈加多出老成的慈爱，连带着班里一众学生与有荣焉之际，展熹承心里想的却是厉皎。

奇怪。

太奇怪了。

厉皎对自己的行踪简直了如指掌。

展熹承周末去罗森打工值夜班，厉皎准时大驾光临买一堆有的没的坐在玻璃窗前的座位刷试卷，侧脸线条像勾勒的工笔画，时不时还能起到招揽沿街路人进门的作用。

展熹承在南山老街流窜式当打饭师傅跟杂工，厉皎熟门熟路地点上招牌三件套，没两回，老板店员就都将他列为常客。

假如厉皎是纯粹的跟踪狂，那反倒好办了。

可他仿佛就是有上帝视角似的对展熹承的一举一动都洞若观火，还一点尾随行径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而且从不越界打扰，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谁都没理由指摘。

在便利店，厉皎试卷做得心无旁骛，只有遇到麻烦题目会眯起眼梢无声地咬一下嘴唇，仿佛不过是碰巧展熹承在这里打工而已。

每当这种时候，甚至展熹承自己都会产生片刻的怀疑，开学时对方将自己扑到在雪地的强吻告白是不是做梦？

自习课复盘月考试卷结束，梅扬扭过头举着两张堪称一比一复制的不及格数学试卷展示给展熹承：“我操绝了！代表，你看我跟真真不仅分数一样，错题也都一样！”

展熹承一目十行地扫过，心下暗道这就是基因传承的力量吗？

末了捧场地鼓了鼓掌：“嗯，真是数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梅扬你神经病啊！”霍真意没他那么厚脸皮，气得涨红了脸伸手去夺试卷。

展熹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戏，右手无意识地捻着一支中性笔，笔杆在指节间轻轻一顿，向上一抛，再稳稳落回食指和中指之间，忽然说：“有件事我想问你们。”

前排拉拉扯扯的两人闻言停下手，整齐划一地扭头。

“我有个朋友”，展熹承说，“最近遇到了一个……跟他告白的追求者。”

一听开场白，对面两颗脑袋齐刷刷往前探了探。

梅扬当即正襟危坐，满脸写着精忠报国的坚毅。

展熹承也不啰嗦，单刀直入：“最近不管去哪里都能看见对方。”

梅扬立刻得出结论：“他跟踪你！”

霍真意则是一惊，有点没搞清状况地拧起眉毛：“怎么听着有点吓人……”

展熹承停顿了几秒道：“……但是我朋友，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任何可疑的跟踪行为。”

梅扬又是一拍桌子：“他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

霍真意倒是思索着建议：“代表，这种性格极端的追求者不论外在条件怎么样，都还是以防万一比较好，尤其高一的时候，不是也有过这种追你追得很凶搞出事情的？”

虽然感觉没什么套皮必要但还是坚持到底的展熹承：“……总之我朋友说，对方与其是过于关注他的日常活动行踪，反而像是，能诡异地预知到他第二天会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这话就说得有些玄乎了，连梅扬都犹豫了片刻，才摸着下巴道：“难道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游戏世界，代表你是玩家的可攻略角色？”

展熹承行云如水地当他放了个屁。

霍真意绞尽脑汁，最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地挤出一个提议：“要不报警？！”

展熹承缓缓眨了下眼睛，黑色中性笔尖顺着旋转的力道划过掌心，又被拇指轻轻一顶绕出一个完整弧圈，转笔技术看得对面两人眼花缭乱之后淡淡一笑道：“谢谢你们的建议，很有启发性。”

梅扬听不出好赖话地挠了挠后脑勺，还有点不好意思地一脸傻笑：“什么启发？”

展熹承神情诚挚：“以后还是不要为难你们的启发。”

梅扬：“……”

霍真意：“……”

傍晚暮色四合，天际尽头仿佛洒落岁岁点点浓烈的金箔。

这天厉皎竟然罕见地缺席了。

老话说习惯养成只需要七天，短短时日，展熹承一眼瞥到便利店玻璃窗方向空荡荡的座位，竟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居民区便利店的顾客晚上不多，展熹承在收银台百无聊赖地背单词。

“inexplicable, elusive，transient……”

“费解的，难以捉摸的，转瞬即逝的……”

不自觉间，心思莫名其妙地飘走了。

厉皎口味单调得几近专一，喜欢蜜瓜口味，喜欢乳制品，嗜甜，不吃任何辣味零食，至少没在店里买过。

正餐也是，凡有甜口菜不论荤素必是首选。

甚至每次总会坐同样的位置。

这么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定时定点攻略游戏角色。

……

等展熹承意识到今夜背单词进度格外缓慢时，他已经浑然天成地总结出了一整张有关于厉皎的饮食清单。

不过很快，他就将其归于自己从小养成对周围环境格外审慎细致观察的习惯，停顿了一下，强行思绪重新扭转回单词表。

而后一连几天，展熹承连厉皎的影子都没见到，这让他心情复杂地稍稍松了口气。

展熹承觉得自己大约是有点秩序型人格，喜欢节律感，喜欢工整，虽然他时常看起来一派慵懒倦意不按常理出牌，但并不散漫，相反他乐于了解并行使规则，也精于此道。他很擅长玩各类游戏，但不会让自己花费太多时间，因为体验与享受并不能带来掌控感，他总是想要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展熹承不喜欢超出控制的变数。

不喜欢自己说不清理由地想起厉皎。

不喜欢厉皎。

今年开春后，连芳新开了个卖老式糖水甜品的档口，生意比预想中红火，一时间人手有点忙不过来，于是展熹承得空除了去香香食堂当打饭师傅，偶尔还得兼职送餐员。

连芳其实是不太乐意他来得勤，理由谁都清楚，展熹承来当杂工是还人情的，非亲非故，连芳担心展熹承不愿意接受外人帮衬，展熹承也不想平白增添连芳的经济负担，因而两方谁都竞争似的生怕对方吃了亏，竟然也达成了微妙的一碗水端平。

“马上就高考了，你老往店里跑干什么？多耽误学习。”连芳手脚麻地将双皮奶打包好，催促展熹承回家，“送完这单赶紧休息休息去，今天忙得过来。”

展熹承提醒她：“连姨，还有两年多呢。”

“啊？”连芳一愣，“你不高二了吗？”

展熹承：“。”

外卖平台抽成高，一系列运营手续也搅得连芳头晕眼花，店里索性先只接少量线下外卖订单。展熹承手臂一捞外卖跨上自行车，骑到了中心商圈的一家剧本杀店，老建筑深色系的木质复古装修，吊顶挑高，外层是酒吧咖啡区。

送完餐，展熹承走出店门一看隔壁顿觉十分眼熟。

那天被厉皎挟小狗以令诸侯来过的宠物医院。

蒙着雾气的玻璃门另一侧，打着哈欠的猫猫狗狗中有只格外蔫吧的博美犬，窝在角落一动不动。

推门而入，潮湿的洗毛香波混着碘酒味萦绕在空气，戴厚底眼镜的护理员对展熹承印象深刻，一瞄见他便如释重负道：“稍等啊！我马上去拿配药，然后您就可以带可可出院了。”

可可似乎是厉皎给小狗起的名字。

“我恰好路过，进来看一眼。”展熹承觉得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指了指留观区的那只巧克力色花纹的博美犬，原本眼下褐红色的泪痕仍未褪尽，但明显状态好太多，眼神清亮，“它的眼睛炎症还不能出院吗？”

“……可以是可以。”护理员一听有点迷茫，不解道，“这不是主人生病了吗？不方便来，最近就一直寄养在我们这里。就是可可估计以前流浪的时候被欺负过，特别怕生，别说大型犬了，同类的小型犬甚至猫咪看见都像惊弓之鸟，我还以为您是来帮朋友接它回家呢……”

……生病了？

而且听这架势，还不是一天两天。

展熹承瞥了眼趴在吸水巾上蜷缩着身体的博美犬，一派怯生生的模样，活像被扔在幼儿园等不到家长来接的小孩。

一人一狗隔着玻璃对视，展熹承单膝蹲下，意外的是，浑身散发警觉的博美犬耳朵贴了一下，然后慢慢前移半步靠近玻璃门板边缘，隔空蹭了蹭他的指尖。

仿佛已经认识展熹承很久很久。

……

展熹承指尖轻顿，起身道：“既然这样，那我送它回去吧。”

就当是日行一善。

为了小狗，所以不算自食其言。

护理员自然没意见，照着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喂？”电话那头清哑的声线有气无力。

“厉皎。”刚一接通，展熹承开门见山，“你家里有人吗？可可在宠物医院不太适应，我现在送他到你那里去。”

对面先是迷迷糊糊地“恩？”了声，旋即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厉皎？”展熹承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前爪收着的博美犬也心灵感应般地甩起尾巴。

果然电话另一端依旧一片寂静，直到倏地发出“哐啷”一连串钝响，像是有人失去意识跌倒在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