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姐,你认识他吗?”见陶绘安久久不出声,周效忍不住开口问。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响的风声。
面前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就这么对望着,不出声,也不看他。
“陶小姐?”氛围实在太过诡异,周效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然后他就看到梯子上的女生似是才回过神来,对着他含混不清地“嗯”了一下。
与陶绘安淡漠神情形成反差的是她僵硬的脖子,一点都不再往来人方向偏。
周效刚要说什么,却又倏然噤声。
就见那位长相漂亮的少年垂下狭长的眼睛,终于纡尊降贵撇了他一眼。
很快,但在那一瞬间,他像在野外被猛兽盯住,通体生寒。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刚刚仿佛下一秒就要来取他狗命的年轻人,再次抬眼望向陶绘安时,将杀气尽数收敛干净,非常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分明是非常柔和的语调,但陶绘安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将头转回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颈椎仿佛被一节一节上了锁,每一秒都无比艰难。
在包里掏了掏,陶绘安将报废的手机丢下去,被素瑰停在半空中的手稳稳接住。
“我手机坏了。”陶绘安实话实说。
“我就知道姐姐不会故意冷落我这么久,”素瑰笑得很满足,然后继续故作天真,“但是这么晚还在外面也太危险了,我肯定得来接你呀。”
“万一遇到居心不良的人怎么办?”
“居心不良”四个字被他咬得很重,期间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扫着周效。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让周效不禁想起很久以前,他母亲看的短剧。
这男生怎么和里面的绿茶配角一摸一样!
钟声的余韵散去,陶绘安这会儿倒是清醒了,突觉一阵莫名其妙。
她到底为什么要心虚?
带着些歉意向周效一点头,她想了想,还是得介绍一下这个丢人玩意儿:“这是我弟弟,小孩子还在犯中二病,讲话乱七八糟的,你别介意。”
“你先走吧,剩下的部分我来就好。”她对此非常坚持。
素瑰刚对周效露出一个小人得志挑衅表情,余光里就看见陶绘安又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无比期待地眨了眨眼,是时候向对方展示姐姐的区别对待了!
“你也给我滚回去,”陶绘安朝门口一偏头,“我要上班,没空陪你闹。”
素瑰:“......”
“噗嗤——”周效没忍住,笑出了声。
满脸写着幸灾乐祸,周效朝素瑰一挑眉。
“那我们一起?弟弟?”
尾音被他拖长,听得素瑰直接气红了眼眶。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此时露出这种强忍着眼泪的小表情,看上去简直我见犹怜。
洁白的月光覆盖在身上,居然在他迷惑性极强的面容上,添了几分单纯好欺负的假象。
不自觉抿起薄唇,陶绘安像被海妖蛊惑的水手,明知此人的真实面目,却还是又一次心软。
“一定要赖着的话,我可没空搭理你。”
见她松口,素瑰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他几步爬上梯子,站在陶绘安下面几节的地方,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肚子上。
片刻后,他似是还觉不够满意,转头将脸对着周效,一通挤眉弄眼,看得周效嘴角直抽。
“下去。”陶绘安伸出两根手指,一弹素瑰的脑门。
素瑰吃痛,捂着额头转回来。
他抬起头,方才眼睛里那点湿润还没彻底褪去,怎么看怎么委屈。
“或者我踹你下去。”陶绘安的手绕到后腰,扯开素瑰另一只爪子,顺着梯子继续往上爬。
周效不知何时离开了,素瑰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个角落打发时间去了。
耳边终于清净了,陶绘安开始专心打扫教堂。
路过某张桌子时,她发现素瑰趴在上面睡着了。
一只手搭在脖子上,不作妖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个气质干净的乖巧少年。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连风都暂时变得轻柔。
在不习惯的城市里,在令人恍惚中想起某些系统副本的废弃教堂中。
她像这些年间的许多次一样,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熟睡的少年身上。
步行十分钟左右就能达到最近的地铁站,那里连接着万家灯火。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一点关心破土而出,越过潮湿泥泞的灰暗过去,终于窥见一抹月光。
等完全收工已经是四点半,陶绘安返回桌子旁,轻拍素瑰的后背,想叫醒他一起回去。
却觉得手上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不对。
好像......
太烫了。
意识到这点后,她连忙将手背贴上素瑰额头,被烫得手一缩。
“素瑰?素瑰!”陶绘安用自己那件外套将人裹得更严实了些,声音里染上急切。
“唔......”素瑰的眼睛只是微微撑开一条缝,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怎么了?”
几乎没怎么犹豫,陶绘安打开了叫车软件:“你发烧了,我现在叫车送你去医院。”
点完“呼叫”,她的目光才挪到预估车费上,被那个数字狠狠刺了一下。
估计等在医院缴完费,她今天这个任务算是白接了。
但是很奇怪,那一刻,她感到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提前打工,账户里的余额足够给素瑰看病。
“不用了,”素瑰勉强支撑着爬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很哑,像生锈的铁皮互相摩擦,“我没事。”
额头都烫得能煎蛋了,怎么可能没事!
没有理会素瑰“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的鬼话,陶绘安继续盯着叫车界面。
可惜天不随人愿。
老天爷并没有给予她可以心疼打车费的机会。
这座城市的平均收入相当一般,因此平时也没多少人会选择打车。
现在这个点,出租车一般都在市中心商业街那里,等着酒局散场。
像他们这个偏远区域,短时间内根本打不到车。
“回家吧,”素瑰又一次开口,这回没等陶绘安做出什么反应,他便兀自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脚步在某一刻一个踉跄,他身体一歪,还没摔下去,就被追上来的陶绘安扶住。
“你这又是在犟什么?”陶绘安的语气里带了点火,“这么严重还不去医院,烧坏了怎么办?”
“不会,”素瑰咳了一下,身体像个被风吹过的纸灯笼,将那一下震动传递给陶绘安,“我有数。”
二人拉扯间,已经来到教堂门口,踏出去的那一刻,冷风迎面扑了他们满头满脸。
被扶着的人当即就是一串咳嗽。
看见素瑰居然打算将外套还给她,陶绘安眉头一跳:“你敢把外套还给我,从明天起不管你那个什么破后遗症多严重,我都不会再管!”
素瑰顿了顿,终究没把外套解下来,却还是执拗地往地铁站的方向冲。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陶绘安尽量替他挡着风,觉得自己简直是怕了他了,“乖乖回去等车,不行吗?”
“不行,”素瑰一开口,又被冷风呛到,他缓了很久,终于有些艰难地开了口,“这烧本来就是我故意作出来的。”
“我本想在你来还手链的时候,装可怜让你照顾我。”
“谁知道你一天都不理我,我就只好吃退烧药压下去,出来找你。”
说完这两句话,游戏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素瑰像个鸵鸟一样,低着头不敢去看陶绘安的脸色,开始盘算在这里被扔下该怎么回去。
耳边传来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托着他的那双手并没有松开。
“猜到了。”
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陶绘安的脸上依然没多少表情,只是轻声问他:“去医院,好吗?”
街道的转角处有一间小破酒吧,灯牌是红色的,不怎么亮,却看得人眼睛发酸。
素瑰想,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灯牌。
“不用了,”闭了一下眼睛,素瑰轻声开口,“要花很多钱,对吧?”
刚想说“你不用管”,陶绘安就听见怀中的少年人用她从未听过的语气说:“你不是想攒钱上学吗?”
陶绘安倏地怔住,素瑰却还在闷头往前走。
虽然依旧没有非常理解陶绘安对于回归正常生活的执着,但只要她提过的,素瑰都会记住。
……所以请别抛下他,拜托了。
陶绘安最终还是取消了叫车。
相抵着坐在返程的地铁上,陶绘安任由素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陶绘安一阵恍惚。
周遭的一切都被虚化,唯独身旁与她互相取暖的人,是如此真实。
时间是一列单向的列车,将他们各自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好在这一路上,有人一直都在。
***
回到公寓楼,见素瑰已经迷糊得眼睛都睁不开,上了一天班的陶绘安也懒得在他身上找钥匙,干脆将人带回了自己那间。
喂素瑰吃完退烧药,又把人扛到床上躺好,掖好被子,又打湿了毛巾放在他额头上,陶绘安累得一步都不想多动。
但她还是强撑起来去柜子里拿了另一床被子,往地上一扔准备打地铺。
她刚蹲下来,就觉得衣服边缘好像被什么勾住了,往床的方向扯去。
那里有什么能勾衣服的?
陶绘安纳闷回头,就见脸颊烧得通红的素瑰从被子边缘钻出他不安分的手,牢牢攥着她针织衫的一角。
“不要走......”
轻轻拍了下那只手,陶绘安尽量保持耐心:“这是我家,我只会让你滚出去,不会自己走的。”
试着抽了几次,素瑰的手纹丝不动。
这已经是她这一晚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陶绘安将针织衫脱了,和素瑰的手一起塞进被窝里,自己穿着件长袖t恤,钻进了地铺。
起初她总是睡不安稳,隔两个小时就要爬起来看一眼素瑰的情况,一直到天亮素瑰烧退了,陶绘安才安心睡去。
一夜......哦不,一上午无梦。
闹钟响起时,陶绘安觉得自己头疼得要炸了。
习惯性想伸手床上摸索手机关掉闹钟,手臂却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
陶绘安还没睡醒的大脑下意识以为她又进了什么副本,夜间被怪物掳走了。
埋在胸前的手攥成拳头,毫不客气地一拳挥出去。
“嘶————”
拳头被人握住,吃痛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陶绘安满脸茫然地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属于少年的喉结。
视线缓缓上移,素瑰的脸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