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青瓦 第6章 戴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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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摆不再滴水，姜瑜笙在膝盖上用纸包住那件蓝色修身针织衫挤压水分。

针织衫吸水性强，姜瑜笙废了半袋抽纸将开衫拧得半干，随后套回身上。

因为堵车的缘故车行驶得很慢。

姜瑜笙摸出手机，发现曹梦洁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裴准来店里了一趟，自己很好地接待了裴准，给他打包了绿茶酥，最后跟了一个“求夸”的表情包。

姜瑜笙回她一个点赞的表情包，关了手机，突然想起什么：“如果一次性吃不完那些糕点，可以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密封保存，现在天气渐渐转暖了，敞口放可能会招小虫子。”

裴准直觉姜瑜笙是因为那视频里的蟑螂所以特地提醒，闷声说了句“好”。

这话说完，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裴准无名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方向盘上敲着。

半晌他开口：“网上的视频和差评……”

“那不是我们店里的问题。”姜瑜笙心想这件事传播得还挺广，裴准竟然都知道，她急着解释，“是那个顾客自己搞不清楚在那里胡说，明明是他自己储存方式不对导致虫子钻了进去，结果他事情都没搞清楚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店里的卫生太差。”

裴准方才组织好坦白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我店开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客人。”姜瑜笙垮着脸，这件事她逢人都得吐槽两句，“倒霉到家了。”

“对店里生意影响很大？”

“还行。”姜瑜笙琢磨着说，“澄清之后……网友评论风向全转到我们这边，更多人知道了我们店，网店和外卖单都翻了两倍……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过。”姜瑜笙突然转折，“这都是次要，主要像被喂了一口苍蝇一样恶心。”

裴准彻底想不出话说了。

到了医院住院部门口，姜瑜笙松开安全带，开门瞬间冷风灌进来，冷得她直打哆嗦。

“姜老板。”裴准在身后叫住她，递去一件厚实的西服外套。

姜瑜笙犹豫着要不要接，裴准将外套往她身边送，轻轻放她膝盖上。

又一阵冷风灌进来。

姜瑜笙抓起外套罩身上，宽大西服带着车内暖气的温度，她拢紧外衣：“谢谢。”

*

夜里的住院部非常安静，走廊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护士在给姥姥拔输液针，走的时候医用托盘里装着四个空药瓶，药水具体叫什么姜瑜笙不清楚，上面全是英文术语，她看不明白。

姜瑜笙来得不巧，老人家吃了晚饭没什么劲，早早睡下了。

自打姥姥住院，陪床的人一直是舅妈，陪床不轻松，要时时刻刻注意病人的情况，睡觉睡不安稳，今晚姜瑜笙在，舅妈偷个懒，开车回家睡，明早过来换姜瑜笙的班。

姜瑜笙送舅妈下楼，回来的时候在病房门口看见了林煜。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林煜大姜瑜笙四岁，大学在南京读的医科大，毕业后没留南京，现在在医院骨科当主任医师。

他一身白大褂背靠在墙上，像是特地等她。

“晚饭吃了吗？”林煜走上前问。

“没顾上吃。”姜瑜笙将病房拉开一条小缝，见姥姥睡得正熟，扭头冲林煜笑，“我请你吃饭。”

姜瑜笙心里觉得欠林煜一顿饭。

姥姥住院这段时间，林煜是医院里面的人，住院前托他的关系找的单人病房，姥姥住院后他常常在旁边陪着做各种检查，前前后后出了不少力。

“去哪儿吃？”

“食堂呗，离得近，方便。”姜瑜笙思索几秒，“我上次来的时候听护士长说三楼部队火锅味道不错，要不就吃这个？”

林煜顿了顿：“走吧。”

“等一下。”姜瑜笙摸黑溜进病房，将床尾的西服拿出来罩身上，“走。”

林煜愣着没动，目光落在姜瑜笙宽大的西服外套上：“你这谁的衣服？”

姜瑜笙停住：“一个朋友的。”

“什么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锐利的语气，审视的目光，像沉闷的乌云连片压下来。

压得姜瑜笙心里不舒服。

她觉得没必要和他解释，回避着换了个别的话题：“姥姥身边不能太久没人，咱们吃快点。”

食堂里人满为患，桌上的拉面和芝士扑腾扑腾冒热气，林煜却没怎么动筷子。

起初姜瑜笙以为韩餐不合林煜的口味，回去的路上碰见林煜科室主任跟他打招呼，姜瑜笙这才知道林煜早已经吃过晚饭了。

两人心照不宣，林煜没解释，姜瑜笙没追问，一路沉默着到住院部。

“你下周有时间吗？”林煜在电梯里问。

姜瑜笙抬头：“怎么了？”

“院里组织去长白山团建，费用院里报销，可以带朋友和家属一块去，名额不用白不用，一起去么？”

姜瑜笙随机想了个理由：“店里忙，我抽不开身。”

“很忙？”电梯门“叮咚”一响，林煜说，“你这段时间要是缺人可以告诉我，我正好打算休年假，可以去店里帮你打下手。”

“你安心休假吧，你一年统共就那么几天假，好好珍惜吧，而且我店里不缺人，有梦洁帮我呢。”

林煜没接腔，两人走到病房门口。

“今晚我陪床，我今天正好不用值晚班。”林煜从口袋里拿出宿舍钥匙，“你睡我那儿。”

“不用。”

“折叠床不舒服。”

“林煜。”姜瑜笙实在忍不住了，“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只是朋友。”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睡不好。”

那把银色的钥匙闪着刺眼的光，林煜的手悬在半空。

就那样悬在空中许久。

姜瑜笙有种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林煜，谢谢你。”姜瑜笙索性将话说明白，“但我不是傻子，你问我穿谁的衣服，陪我吃晚饭，邀请我去长白山，给我你宿舍的钥匙，我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你对我再好再体贴，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别在我身上耗时间，我不想耽误你。”

“什么叫耽误我？”

“你懂我的意思。”姜瑜笙觉得心里累得慌，“其实你可以接触接触其他人，我听说你们院里挺多小姑娘喜欢你……”

“姜瑜笙。”林煜眸子一黯，打断她，“你能别这么犟吗？”

“谁在犟？”姜瑜笙气得想笑，“谁犟谁自己心里清楚。”

原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林煜能知难而退，谁承想他冷不丁来了句：“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吗？”

以前。

姜瑜笙有一瞬间的晃神。

“现在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林煜紧紧盯着她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答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从林煜向她表白、找她索要关系、跟她求婚的那一刻，她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和他无话不谈了。

她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五个字：“我们不合适。”

林煜追问道：“哪里不合适？”

这话把姜瑜笙问住了。

外人看来，他们哪里都合适，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相貌登对，性格互补，林煜沉稳内敛，姜瑜笙开朗活泼，家境相似，两家父母又是熟识。

完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哪里不合适？她想不出来，只能装哑巴。

“没关系。”林煜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不逼你。”

姜瑜笙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你慢慢想，等你什么时候想出我们俩具体哪里不合适，或者……”林煜将钥匙放回衣襟口袋，“或者你有了别人，我就会放手。”

前面那些话全白说了，姜瑜笙气得无话可说。

两人不欢而散。

姜瑜笙憋着一肚子火洗完澡，对镜梳头发的时候，兀地怔住。

她侧着脑袋，贴近镜子看，一直戴在耳垂上的那对白色珍珠耳环少了一只，现在只剩右耳那只孤零零待在耳垂上。

她弯腰将浴室找了个遍，没有发现另一只耳环的踪迹。

心情更不好了。

她泄气地将梳子往盥洗台上一丢。

真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

裴准回中铭后，梁允南借走他的车带着审计团队去工厂一线做盘点，回到宿舍时裴准正在修改赵敏言的债务承继协议。

关于这份协议，他已经打回去让赵敏言返工了三次，这次交上来的文件有两处扎眼的typo错误，一处中英标点混用，另一处是错别字，合同具体内容没有瑕疵。

但他这人职业病特别严重，对这种低级错误零容忍。

他打电话将两处错误一一圈出告知赵敏言，拿早先闹出笑话的“股东临死大会”举例，就这些低级错误引申到不仅会导致律所声誉受损还会招致客户的不信任，要求她对每份经手的文件做到多次交叉校对和检验排除低级错误，接着大谈了一番应当时刻保持严谨的职业素养，一段话说完，半个多小时过去。

挂断电话，他想去倒杯热水润润嗓，转头一看，梁允南不知道时候回来了，这会儿跟座大佛似的坐那儿，神情复杂地盯着他：“没想到啊。”

“梦游呢？”裴准觉得莫名其妙。

梁允南哼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癖好？”

裴准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揶揄他：“你别是加班把脑子加坏了，一天天的胡言乱语。”

“作为过来人，送你两条建议。”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梁允南扯了扯嘴角，大喇喇起身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经过裴准身前时，他抬手将一个小物件儿扔向裴准，裴准下意识拿手去接。

细看，灯光下，一枚通体圆润泛着温柔白光的珍珠耳环安安静静躺在手心。

他立刻认出这是姜瑜笙的耳环。

“第一，别在车里乱搞。”梁允南倚在浴室移门边说。

裴准反应过来梁允南刚才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能闭嘴么？”他将耳环握在手心，“压根不是你想那样儿。”

“第二。”梁允南看热闹不嫌事大，“记得戴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