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不还是这个样子嘛,又没有换一张脸。
冷灵无语片刻,问:“我师弟呢?”
段玹翘起的嘴角耷拉回去,欣喜之色顿无,蔫巴巴地指了一个方向:“那儿呢。”
冷灵顺着指向看去。
裴自恕竟然已经在帮村里人修复观月台了!
天眼在身,骨骼脱俗,体力恢复如此之快也就不难理解。不过,修行上三心二意,这些事上倒是上心得很,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冷灵走了过去,见村里人忙忙碌碌,观看片刻后,也卷起了衣袖。虽然师弟几次说不用她出手、歇着就好,但观月台塌掉跟她关系很大,她如何都不好意思只站在旁边看却不出力,推开他:“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你还管上师姐了?”
“啊?”裴自恕忙摆手:“我、我哪里敢啊。我是心……”
他像咬着舌头似的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抓了抓脑袋:“好罢,好罢。师姐,那……那随你吧,我去忙了啊。”
冷灵颔首:“去罢。”
段玹可没有动手帮忙的想法,可她不在自己身边,他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后也跟了过去,并顺手把墙上斗笠拿了下来,走到她身前:“来,戴上这个。”
冷灵看清之后,摇首:“修行者风吹日晒算不得什么,不用……”
也不等她话说完,他固执地帮她戴上了。
冷灵愣住:“说了不……”
段玹忽然弯下身子,神情十分专注,近乎虔诚。那斗笠由一根红线牵连,缠缠绵绵地在他白皙的指骨上打绕。不一会儿,系了一个蝴蝶结。他看着挺满意,晶亮的眼眸盛满笑意,借着斗笠,从下往上,窥看她的脸色:“怎么样?我系得还不错吧?”
如此距离,二人呼吸可闻。
冷灵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松雪香,偏了偏脸:“你是不是又想挨耳光了?”
“不想啊。”段玹视线从她微红的耳廓上掠过,垂眼轻笑:“但你若真想打的话,我也不会躲开。”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起身时指骨还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冷灵瞳孔倏地睁大,心也跟着紧缩一瞬:“你!”
似是觉得自己这个反应实在不对,她抿了抿唇,语气变得焦躁:“不要不要,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
说着要动手摘下斗笠,段玹却胆大妄为地按住她的手,低语:“怕你晒嘛。都已经系好了,别取下来,好么?”
“……”
一时间,冷灵手背仿佛被火灼烧,又热又烫。
糟糕的是,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也好似烈火,烧得她整个人如坠火坑。
这种感觉太陌生。
陌生到她短时间内想不到法子处理。
几息后,她忽然重重推开他!
按住头上斗笠,纵身跃进村里人群!
村长见她闪现,吓了一跳,忙道:“冷姑娘,不用你帮忙哇。你好好歇着罢。真的不用你帮忙……欸?扁担是用来挑东西的,不是用来当剑耍的……锄头是用来锄地的,不是用来碎大石的……欸!冷姑娘你放下罢!求你了!”
冷灵起初不听,村里人却一个接着一个唠叨,她也不好意思再碰那些农具,但又不知该做什么,竟在四周打起了转。她心里乱,走了几圈后,忽然默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1]
两者……
两者什么来着?
不行,重来重来!
她又从第一句开始默诵。
裴自恕一直忙着干活,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状态不对。
而段玹被她那一下推得险些摔倒,勉强站稳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想起她方才逃也似的背影,不由得笑出了声。他松开已被汗水浸湿的掌心,慢悠悠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才走几步,右手忽然抬起。
看着与她短暂接触过的手心,他忽而垂首,轻轻嗅了嗅,一股寒梅清香顿时顺着鼻息浸入胸腔……一时心智迷乱,薄唇竟不受控地贴了上去。
而冷灵第二遍默诵时,还是卡住了。她驻足轻叹,回首寻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一回头,刚好瞧见他在低吻手腕。
他这是……
他疯了么?!
明明是他发痴,冷灵却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冒起了热气。
而他好像也察觉到她的视线,缓慢抬眸。
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不惧尴尬,甚至还笑着走了过来。
眼看他越来越近,冷灵又开始焦躁。
这份躁动情绪里,似乎还有着一股不可言状的紧张羞涩。
不妙,不妙。
实在不妙。
冷灵头皮发麻,喝令:“你,待在那里别动!”
段玹愣了一下,回神后很乖地应了声“好”。
这时候,他可不敢忤逆她,逼得紧了,人就飞得远了。说不定,还会一脚把他踹到天边。
见他听话没再动,冷灵转身,又开始瞎忙活。
村里人不让她插手,她又不知如何面对段玹,心思乱,便想找人说话。一来二去,竟让她打听到一事。
老周同她道:“出盲哑村,朝南走二十里,有一个义庄。那里兴许有冷姑娘想找的东西。”
冷灵记下此事。
邬泽也听见了,走近道:“冷姑娘,先前你只说了引魂煞的样子,还没细说如何找到?请你赐教。”
同行请教,冷灵也不吝啬,便同他讲了:“人死后第七天,引魂煞会押着已故亡人的魂魄回家省亲,并要收回死者留在阳间的脚步,只要在已故亡人的棺材周围撒上一层灰或者面粉,等待引魂煞来临即可。只要它出现,到时,我便能抓到。”
邬泽:“原来如此。受教了。”
冷灵:“不敢当。言重了。”
话说完两人都想到邬潇泠所言,顿了一顿,面面相笑。
段玹听见了也瞧见了,眼皮子向上翻了翻,扯了扯唇。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他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似的仍然站在那里。艳阳下一动不动,看着像做了错事在被人罚站。
他生得白,日光下暴晒,肤色白中透粉,眉眼更显绝色。
瞧着便让人心生怜爱。
只是,这里不是稷山连,也不是红叶天,没有人会上赶着讨好他。
冷灵其实有意无意看了他几眼,见他额间发丝都被汗水浸湿,心中不大好受,生出了故意折磨人的罪恶感。几次想说你换个地方站吧,可一想到他的轻薄之举,又觉得不罚一罚他,心中不痛快。
可是真的痛快么?好像也没有?罢了,罢了,晒死他得了!
她不再看他。
邬潇泠同裴自恕一样,乐得看段玹吃瘪。在他身边绕了几圈,嬉嬉笑笑,言语讽刺。
段玹不怼不呛,眼皮子懒懒耷着,只当听不见。
邬潇泠:“你哑巴了啊?”
邬泽见状,将妹妹掖到身后,训了几句。
又过了半个时辰,稷山段氏的人终于来了。
为首的是稷山连护卫队的第九队首领,段九。他也是段玹的贴身侍从,见自家公子日光下曝晒,心疼坏了,上前道:“公子,你怎么不在一个阴凉地儿待着?”
他家公子却理都不理,视线远远瞧着一处。
冷灵再没有不过来的理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端了一杯花茶,递了过去。
段玹抬了下眉,微笑:“给我的?”
冷灵:“……”
废话。
不要算了。
即将收回时,段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笑道:“好甜啊。”
冷灵:“……”
段玹:“如果能再来一杯就好了。”
冷灵:“……”
段九一听,即刻道:“公子,我去给你倒。”
段玹扫了他一眼。
段九觉得公子的眼神有点冷。
脑袋缩了回去。
也不知他家公子还要不要喝。
“好了,说正经的。”冷灵咳了一声:“段玹,你跟他们讲一下观月台的事吧。”
“行啊。”段玹活动了下脖颈,似乎真的被烈日晒得蔫吧儿了,同她说话语气虽还带着笑意,神色却恹恹的。简单交代完事宜后,又强调:“中秋前,一定完工。”
段九得令:“是,公子。”
此事总算过去。
裴自恕见段家人过来帮忙,也就从观月台那边回来了。
他也口渴,一连喝了几杯茶水后,想问师姐何时出发寻找引魂煞,却被邬泽按着坐下来叙旧。询问他这些年在碧落城生活如何?都学了哪些道法?言语间甚是关心。
前面问题裴自恕都一一回答,一问道法就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想找师姐帮忙应付,看了一圈儿,没见着她人。
冷灵早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内打坐修行了。她今日有些心浮气躁,这是前世三百年没有过的,甚至心里疑惑:她凡心初动了?应当没有?
师父曾说,七情六欲,世人皆有。修行者也不外乎。遇到**之事,不必惊慌,顺其自然便可。
可她……
似乎没法顺其自然。
冷灵盘坐,叹了一息。
天狗的本命元丹并没有那么好消化,妖力与灵力两相冲撞,还需潜心专力,再不分神。
裴自恕找不到师姐,不得已又看向段玹,可那厮更不乐意跟旁人搭话,抱着扇子守在师姐所在的屋舍门口仰首看着天。
天上有什么呢?
裴自恕也跟着抬了下头。
什么也没有啊?
天高云淡,日头正盛。
他又看回段玹,见那厮脑袋又垂下了,正对着手上的破斗笠痴痴笑。
娘啊,这人中邪了么?
裴自恕恶寒地抖了抖,这一抖,突然生了智,换了话题:“对了,大哥,你和……和潇泠怎么会出宗门?专为天狗一事?”
邬泽:“不全是,还有一事。”
说着看向一人。
裴自恕顺着瞧了过去,惊问:“他?为了段玹??”
“……”
段玹忍着没把手中斗笠朝他削过去。
邬泽摇头:“不是为他,是为了他的舅舅。”
冷灵打开门后刚好听见了这句话。
段玹见她出来,将斗笠挂回墙上,笑着迎了上去。冷灵歇息好了,心神暂定,再见他也没了方才的不自在。二人对视之际,心照不宣地什么也没说。
这时,又听邬泽道:“再过半月,便是苍梧玉掌座的寿辰。小裴,冷姑娘,何不同我们一起去红叶天?”
“……”
齐天门没有收到请柬,也与玄门其它世家早没了往来。
贸然前去,似乎不太合适。
裴自恕看向师姐,征求她的意见。
冷灵对给别人贺寿这种事没有一点兴致。如今的修真界,谁都没有资格让她去贺寿,面上婉拒:“邬掌座,我和师弟还要去寻引魂煞,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段玹闻言,唇角笑消失,低低道:“去红叶天又不耽误寻引魂煞,怎么就不能来了。”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冷灵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既是玉鸿秋过寿,段玹这个亲外甥自然是要到场的。
但她去做什么?与她有何干系?
兀自纳闷时,灵音又出现了:“你去一趟又能如何?我很不想与你分开。”
冷灵:“……”
[1] 引自老子《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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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寻煞(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