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人循着笑声看了过去,俱纳闷:你笑什么?这种时候怎么笑得出来的?你是天**笑么?
裴自恕气狠狠地瞪了段玹一眼,爬了起来。若不是看在方才他把自己从观月台带下来的份上,此刻定要讽他几句。
盲老丈虽看不见,却听得出段玹声音,人还躺在地上,拐杖已经挥了过去。只是失了准头,打了个空。哑婆婆将他扶起,打着手势让他不要激动,也不要再说了。
盲老丈却是一把推开哑婆婆,恨恨道:“为什么不说?一定要说!齐天门的小丫头,你若真想杀人,最应该杀的是这段家小子!”
老人家经不住摔,冷灵扶了一把哑婆婆。哑婆婆却不承她好意,挥开她手。冷灵也不介意,不过她倒有些介意那句“你若真想杀人”。什么叫她想杀人?一般情况下,她只诛杀妖魔鬼怪,基本不杀凡人,除了穷凶极恶上赶着找死之徒。
冷灵唇角微扯,走上前,还未开口,盲老丈又大喊:“如果不是段玹,小听风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他逼的。段玹才是最该死之人,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惜!小道长,你为何就是不愿放过我们的小狗呢?你们口中的人间正道就是连一条小狗都不能容忍么?若是……若是你错杀听风却放过段玹,那……那你根本就是玄门之耻!你们才是彼此包庇!”
他一番话说得煞有介事,只是别说冷灵了,就是裴自恕也不信他的话。后者气得连连摇头,深深叹息。
冥顽不灵,当真冥顽不灵!
段玹听够了,扇子敲着掌心,笑道:“你这老头,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给我泼脏水?省省力气吧。说破了天也没用,听风活不了。我若是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更没养过一条为祸世间百年的大妖。”
“你……”
“别你啊你的。老头,人生如露,大梦几十年,你还有几年可活?赶紧带着老太婆回去睡觉,岂不快活?真不想快活,就找根绳子或者寻个井赶紧死。在这哭哭啼啼,吵得人烦。”
“???”这是世家公子能说出来的话?裴自恕下巴都要惊掉了。段玹怎么有脸说他没了修养!他再没修养也不会这么说话!
盲老丈被段玹气得险些吐血,抄起手中拐杖就往段玹身上打。段玹轻松躲开,盲老丈冲过头,摔倒在地。
冷灵看了段玹一眼。段玹耸耸肩,无辜道:“这可不能怪我。我没碰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冷灵上前欲扶起,盲老丈却一把将她推开,拐杖也朝她打来。可冷灵何许人也,又怎会被普通凡人伤到,身子一闪,人已撤开。
盲老丈一打不中,二打也不中,气急败坏,神色近乎癫狂。忽地又重重点头,哭喊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太好了,你可算明白了!”裴自恕以为他终于醒悟,却没想到他居然说:“你这齐天门的臭丫头定是被段玹迷住了!怪不得你无论如何都偏袒他!你和那些……和段玹搅和到一起不干不净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区别!清绝祖师若是地下有灵,一定把你逐出师门……”
“放肆!”“胡说八道什么!”
段玹和裴自恕同时出声。一个抬起扇子,一个举起手中木棍。
裴自恕到底下不去手,气道:“你这老丈,若不是看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不然就凭你这般侮辱我师姐,我一定……”
他话说到一半,段玹一把推开他,喝道:“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手里扇子狠狠挥了过去。这一扇子若是打到,盲老丈必然当场毙命,只是挥到一半被拦住了。
段玹顿觉执住他手腕的力道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侧眸看去,拧眉道:“你……不要拦我,他该死!”
“冷静点。”冷灵道。
不过也奇怪,段玹杀意怎么这么重?他竟如此恼怒?
坦白说,方才盲老丈那番话她听着……也有些生气,但,远没有段玹这么气。只因作为南褚国师那几百年,尤其是后期数十年,南褚衰颓,日日夜夜里,当她面的,或是在她背后的……不知有多少人骂她。骂什么的都有,一句比一句难听。
维系不了南褚基业是她的错,妖魔肆虐中州是她的错,庇护不了子民也是她的错……只要出现问题,不管是谁的错,最后都是她的错!
可仙门第一宗派的仰天宗大弟子,十几岁便名动中州的修仙奇才,怎可,又怎能,与庸碌凡人计较?
说到底,千不该万不该插手人界政权,一心一意求神问道,又哪有那么多事。所以,纵是气得心肺欲裂,也只能拂袖不理。
做了游魂之后,在昼阴庭馆荡了五百年,如今气性已没当初那般大了。听到盲老丈那一番话,只觉无奈多过愤怒。
但段玹不是。他眼底血红又在闪动,竟是难得地不听她话,驳道:“你别拦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冷灵一怔,觉得眼前人的戾气大到仿若下一刻要将盲老丈抽筋剥皮,扔进地狱。不由得眉心微凝,道:“真杀了他,你的脏水可就洗不清了。”
“洗不清便洗不清,真当我在意什么脏水不成?”
冷灵啧了一声:“傻了么?你若真这么做了,那就不止他这么说了。还是说,你想看到更多人诋毁我?”
“……”这话才算说中。沉默一瞬后,段玹暴怒的眉眼逐渐平缓,吐了一口气,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真是气糊涂了。
感受到他手中力道减弱,冷灵松开他的手腕,走到老丈面前,道:“老伯,不瞒你,听风如何也活不了。但你若想段玹跟着陪葬,倒也不是不行。”
“嗯?”气糊涂的段公子乍听到这句话懵住了。须臾,又笑了起来,仿若听了什么极有意思的话,笑得止不住。也是,只有她,也只能是她,才会这么不把稷山段氏的公子当回事了。
裴自恕狐疑地看了段玹一眼,心道这人失心疯了么?师姐说这种话他都不气,反倒傻傻笑。回想这一路,段玹行事作风似与传言大不相同,难道是大家误会了他?他本性并不坏?不对啊,纵使他不坏,风流的性子也是事实!一双眸子走哪儿都黏在师姐身上,像个不怀好意的阴暗男鬼。想及此,裴自恕一阵恶寒,挤到师姐身边,强势隔开段玹。
段玹嘁了一声。他此刻心情还行,不与裴自恕计较。
这时,冷灵又道:“老伯,只要你能说得出段玹在此事里的一桩恶行,且是真的,我一掌送他归西,绝不犹豫。可你若说不出来……方才你对我的侮辱,还有,你受听风指使,引我和师弟来村子的事,我一并算上。如何?”
盲老丈听她说到后面那句,脸色登时变了。但事已至此,狡辩无用,也只能默认了,道:“当……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冷灵微微一笑,举起手里一道符,道:“此乃真言符。若是将它贴在一个人的身上,只要那人说了假话,便会挨上一耳光。不过,我不想把这张符用在你身上,我给你一个自行坦白的机会。”说此,她把符箓往空中一甩,真言符骤然化为灰烬,道:“你自己说,还是我问你答?”
“我……我……”盲老丈支支吾吾,看向不远处的听风。
就在这时,一道虚弱声音插了进来:“小女娃,何必为难老人家?”
裴自恕一腔怒气正没处撒,一听此话,怒道:“用得着你来装好心?方才怎么不听你说话?现在要说你的恶行了,你就开口了?”
他也不给听风说话的机会,继续骂:“你若真为了老人家好就不该利用他们。再说,你没听到老丈如何说我师姐的吗?年纪一大把,见到姑娘家和一个男的有些交流,就以为是……是这样那样的事,是何道理?段玹那个风流样儿,我师姐怎可能瞧得上他?呸!呸呸呸!”
段玹眼角抽了一下,说着说着怎么又说到他了,嗤笑一声,道:“裴自恕,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从观月台带下来的?”
“……”
心虚的小裴公子顿时没了话。
听风艰难挪动了下身子,踏雪剑仍然插在他胸口,灵力镇压,他如何也逃不了了,缓声道:“他们二人只是为了维护我,并没有做别的事,有什么事冲我来。”
裴自恕道:“放心,一定冲你来。但他二人维护你,包庇你,对着我师姐一通骂,凭什么?”他说着又看向盲哑夫妇,道:“当今世道真是奇了,谈及玄门正宗便嗤之以鼻,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酆都鬼王派来的呢!别的门派的人我不敢说,但我师姐绝没有冤枉你们养的这条狗。听风,你扪心自问,你从来没有残害无辜之人?!”
“哼,”听风冷笑,“成王败寇,多说无益。要我的本命元丹是吧?小女娃,你拿去吧。”
“你的本命元丹,我自会拿。”冷灵走向他,道:“不过,你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为了你的本命元丹来这一趟。恰恰相反。我起初是真的想帮老伯和婆婆找一条小狗,只是他二人身上妖气太重,让我生了疑。如此说来……”她顿了一顿,侧眸看了眼暮夜里的盲哑夫妇,心中闪过一计,道:“你竟用妖法控制他们?他们收养你,你却恩将仇报?”
一听此话,盲老丈果真激动起来:“不是的不是的!小听风没有对我们用妖法!他也从来没有害过村子里任何一个人!冷姑娘,小裴公子,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都是……都是段家人的错,是他们非要来村子里立石碑!小听风是为了保护我们才……”
才变成一个吃人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