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第24章 白无常鬼

御街巷里，白无常照例寅时执行公务，待到午时终于记录完所有的阴鬼，他一手拿着生死册，一手执着青玉判案笔，在生死册上勾画着什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完毕。

白无常把这两样东西收起，活动活动僵硬的手指，背在风吹如雾的白袖幅里，一副劳后灌清风的享受模样。

他带着高顶帽，长发似鬼魅，脸上乌白，双眉乱叠，眼底抹了一抹雀红，嘴唇泛白，像淋了满缸的淘米水，身体轻盈瘦弱异常，宛若细高的白幡。

白无常闲庭信步地走在御街巷子里，形形色色的人群恍若前方无人地肆意穿过他的身体。

白无常自觉无聊，吐嘴张舌，对着朝他身体走过的人做鬼脸，但是他没有使用现形术，只是找些乐子罢了。

这乐子找得无趣，白无常跳来跳去，不小心闪到了腰。

白无常扶着腰，躺在台阶上，看着路人从他身上踩过，这时他突然发现了街巷路中间躺着一只浅棕色鬃毛的大黄狗，鬃毛蓬松滑软，体态庞大，大黄狗把自己的大脑袋放在两只健壮的前爪上，两只后爪则和尾巴蜷缩在一起，露出一小片粉白肚皮，歪着脑袋睡得很惬意。

虽然大黄狗挡在路中央，但是行人并未驱逐它，而且自动的避开不要踩到它，甚至会低下身子摸摸大黄狗芭蕉小叶的耳朵和梨膏水滑的俏鼻，揉一揉它脑门上的鬃毛，给它挠痒痒。

大黄狗在睡梦里，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有路人逗弄抚摸它，它便会转动着尾巴，眼睛也舒服地眯了起来，嘴里哼唧两声，实在可爱。

白无常看了一会路人和大黄狗，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过会便该时辰上值了。他的目光渐渐飘到云上，身体飞了起来，但是他的视野下处，大黄狗长长的大尾巴摇得无比欢乐。

待他回来，正是黄昏日落，大黄狗换了彩棚下躺，凉风吹着，四仰八叉地睡着，面前的碗里还摆着两只散发着香气的鸡腿和吃剩下的骨头。

白无常从空中飘下来，他补差补得精疲力尽，舌头也吐了出来。

看到大黄狗仍是惬意的样子，他居然有……一丝的羡慕。

守着坊门的公差五里一巡逻，治安十分好，他闲来无事带着大黄狗去新盖的浴池里洗澡，给它刷毛。

白无常刚从茅房出来，大黄狗也从浴池的大门口出来。

大黄狗洗了澡，歪着脑袋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旁边浴池的老板拿来一张大汗巾，给大黄狗擦了擦鬃毛，大黄狗开心地张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鲜红的舌头丛齿缝里钻出来，身上的鬃毛和尾巴散发着槐花澡豆的香气，从白无常的身边快速地掠过。

白无常瞳孔放大，定定地站立着，然后不自然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汗臭湿透又跑干和方便后的味道，然后用手使劲地搓了搓衣袖，边搓边低头闻味道，还怕别人看见。

一连几日，大黄狗都是如此舒爽，引得白无常又羡慕又勾心，也起了逗弄它的意思了。

傍晚，大黄狗宿在彩棚里，身下有手巧的人家赠与它的团垫。

白无常现了形，躲在大黄狗的身前，仔细看它。

它的两片耳朵像苏绣的树叶，绒针饱满，浑身的鬃毛油光水滑，被风吹起来一大片，麦浪似的低下了头，脊骨宽厚有力，尾巴圈成一团。真想上手摸一摸呢。

大黄狗察觉到身边有物，哗然惊起，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白无常吓得往后一跌，摆手小声道:“喂！你别叫了。”

大黄狗，汪汪汪！汪汪汪！

“莫叫！莫叫！”

大黄狗，汪汪汪！汪汪汪！

白无常狰狞道:“莫再叫了，把人引过来就不好了，我给你吃糯米鸡怎么样？打个商量？”

白无常把判官给他的勤勉奖励掏了出来:“只有半个啊。”

大黄狗闻见糯米鸡的香味，汪汪汪的声音变小了。

“只有半个，你省着点吃，最好留到明天早上。”

白无常把荷叶打开，大黄狗先是嗅了嗅，然后轻轻地含了一口撕下来的带着热气的鸡肉，觉得不错，接着大口大口地吞了起来。

然后半坐着，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舌头舔了舔嘴，眼巴巴的看着白无常。

“喂！你就全吃了，不怕有毒？”

“全吃了，没有了，没有了，知道了吗？”

大黄狗依旧看着白无常，用爪子挠挠痒，眉毛若有若无地蹙了起来。

“好罢。”

白无常把剩下的那半只糯米鸡拿了出来。

大黄狗尝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白无常，摇了摇尾巴，接着吃起来。

白无常哼道:“装模作样。”

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大黄狗的鬃毛，摸了一下又一下，手感，真，的，很，好。

白无常满足了。

他低头看着消灭大半的糯米鸡，捏了捏大黄狗的耳朵。

“喂！你都吃了，不给我留点？”

“你都吃光了。”

“还吃？还吃？”

大黄狗顿了顿，舔舔舌头，一副镇静的样子盯着白无常看。

白无常惊疑道:“让我吃的意思？”

大黄狗的大葡萄眼动了动。

白无常道:“算了算了，你吃，你吃。”

他心想自己还没沦落到要与狗抢食的地步。

大黄狗不动。

白无常凶起来:“快吃！让你吃你就吃，磨磨蹭蹭的。”

大黄狗这才蹲下来，慢吞吞地品尝着。

吃饱了，大黄狗吐着舌头喘气，鲜红的舌头垂在地上。

白无常兴奋道:“我也有舌头，咱们两个比比？”

说罢，白无常就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足足有三尺长。

大黄狗见了，耷拉着耳朵，把脑袋放在爪子上，扭到一旁。

“喂！你怎么不理我，我的舌头比你的长很多，厉不厉害？是不是赢过你了？”

大黄狗大概是觉得白无常聒噪，眨着睫毛快要睡着了。

白无常把大黄狗拽起来，捏着它的舌头和自己的比，大黄狗烦躁地甩甩尾巴，也没有对这个古怪的白无常汪汪大叫。

白无常不满意了:“你好没气势，你再汪汪几句？”

大黄狗不吭声。

“你应该觉得你的舌头比我的舌头长，然后我们比试一下，你最终输得五体投地，你这算什么意思？”

大黄狗甩甩耳朵。

“我赢了你，我觉得非常开心。”

“你知道什么是开心？”

“就像这样。”

白无常把舌头伸出来，做了一个惊悚的鬼脸，他身旁的大黄狗不为所动，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