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87章 离魂塔（二十五）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莫苏勒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不是石殿，而是无数从记忆最深处四面八方翻涌而来的扭曲狰狞的黑影。

“苏，转身看看，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一个与他声音完全相同，却充满了讥讽和恶意的黑影在他耳边低语，那黑影的轮廓隐约与他相似，却扭曲如恶魔，“你觉得……双手染满无辜者鲜血的你，现在还能回到阳光下吗？狼群还会接纳一个堕落的头狼吗？”

此时的莫苏勒，竟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和稚嫩，写满了无助和巨大的痛苦，他抱着头嘶吼：“不是！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那黑影继续无情地讥讽：“他们全都死在你的刀下！你说不是你杀的？”

黑影挥手间，场景飞速变换。

一个穿着绸缎的商人跪在地上，七窍流血，面目扭曲地质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夺我性命家财？！”

少年莫苏勒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下意识地辩解：“不是我……是，是主上的命令……你，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商人身后，陡然又浮现出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童！

商人泣血咆哮：“那与我妻儿何干？！为何要灭我满门？！连稚子都不放过？！”

“不！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杀他们！”莫苏勒痛苦地捂住耳朵，转身想逃向另一方的黑暗。

然而，另一道更加恐怖的身影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斜着，仅凭一点皮肉连着脑袋，腹部有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血洞，破碎的内脏和肠子从洞里流淌出来……

他发出嗬嗬的怒吼：“我一世忠良！戍守边关，保家卫国！却死在你这样的阴谋走狗手中！我死不瞑目！！”

莫苏勒再次惊恐后退，心神几乎崩溃！可一转身，最痛苦、最不愿回首的记忆轰然浮现——

他最亲近的师弟，浑身是血，躺在泥泞中，艰难地向他伸出手，眼中充满了渴望和哀求：“师……师兄……救救我……别……别抛下我……带我一起……出去……求求你……”

再转身，又是一个少年的身影，黑雾笼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相貌。

“答应我的事情，你做到了吗？”

他向莫苏勒伸出手，“你保护好他们了吗？”

莫苏勒鬼使神差地迎上去，那只手却在靠近之后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冲自己而来，伴随着嘶哑扭曲的吼声。

“为什么？！为什么夺走我的一切？！为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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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塔第七层。

白衣人欣赏着躺在地上各自深陷心魔无法自拔，神情痛苦万分的两人，失望地摇头咂嘴，“唉，你瞧瞧，果然还是凡胎俗骨。只要是凡人，就逃不过这七情六欲的煎熬折磨……”

他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品味着两人脸上每一丝痛苦的表情：“他们越痛苦，心中的执念、仇恨和愧疚就越浓烈，这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罪’啊！是永世都摆脱不掉的烙印！哈哈哈哈！”他发出愉悦而残忍的大笑。

一个穿着普通制式黑袍的下属匆匆跑来，低声禀报：“阁主，第六层有几只‘虫子’作乱，放跑了一些还未完成转化的‘药人’……”

“无所谓~”白衣人心情似乎很好，随意地摆摆手，“就算是放了他们又能怎样？没有钥匙，他们根本打不开出去的门，终究还不是要困死在这离魂塔中。”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眼中闪过残忍而兴奋的光，对周围侍立的蛊人下令：“去，把那些不安分的小虫子，都给我‘请’到第七层来。正好……给我的新作品们，添点‘养料’。”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猛地响起！

只见莫苏勒竟硬生生从那沉沦的心魔幻境中挣脱了出来。他双目赤红，浑身肌肉紧绷，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条腿上赫然插着他自己的匕首，鲜血汩汩流出。

竟是用这种极致的疼痛，强行刺激自己恢复了清醒。

他顾不上腿上的剧痛，立刻扑向身旁仍在幻境中痛苦挣扎、喃喃自语的陆凝，不停地摇晃她，急切地呼唤：“陆凝！陆凝！醒醒！那是幻境！快醒过来，陆凝！”

“哟~”白衣人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鼓掌赞叹，语气像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表演，“不愧是我看中的顶级‘药材’！意志力果然惊人！竟然能靠自己冲破心魔的束缚！”

这时，他才注意到莫苏勒腿上的伤口和鲜血，顿时露出惋惜心疼的表情，仿佛弄坏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啧啧啧……流血了，这可不好，这可是上好的药引子啊，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莫苏勒试图挣扎起身攻击白衣人，然而刚一动，便猛地跪倒在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即使凭借剧痛挣脱了幻境，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强效麻痹毒素依旧在他体内肆虐，四肢百骸都传来越来越强烈的麻木和无力感。

“小虫子~不乖哦~”白衣人蹲下身，与跪地的莫苏勒平视，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戏谑的光芒，“别白费力气了~在这里，你越是运功挣扎，吸入的‘酥魂散’就越多~就算你用自残的疼痛来暂时抵抗，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彻底麻痹，任我摆布哦~”

莫苏勒猛地抬起头，尽管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冰冷的杀意，一字一句道：“这个肮脏的地方，不该……继续存在……”

“哦？”白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诡谲，“你是不是，很想当救世主？很想摧毁这里，拯救所有人？”

等莫苏勒回答，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紫袍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血的药丸。

一股奇异又危险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白衣人将这颗诡异的药丸托在掌心，递到莫苏勒面前，声音充满了蛊惑和残忍的玩味：“来，吃了它。”

“只要你吃了这个，我就答应你，放她走。”

“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用你的彻底沉沦，换她的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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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包裹着陆宁。她跪在一片虚无之中，感官被剥夺，只有耳边持续回荡着一声声熟悉却又遥远模糊的呼唤，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又像是心底最深的回响。

“陆宁——陆宁——”

那声音带着焦急，带着期盼，一遍又一遍，试图穿透她自我封闭的壁垒。

陆宁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抱住膝盖，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壳里，彻底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令人心乱的呼唤。

一个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这片黑暗虚空中。她的轮廓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你就准备一直这样……在这里一蹶不振下去吗？”女子的声音空灵而温柔，却直击心灵。

陆宁猛地一颤，却没有抬头。无数被她强行压抑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入脑海。

孤儿院里孩子们伤痕遍布却天真无邪的笑脸，火海中失去生机、化为焦炭的小尸体；阿婆布满皱纹慈祥微笑的脸庞，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枯槁面容……

“曾经，那些孩子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寄托，”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沙漠风暴刮过，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血痕，“可我最终还是抛下了他们，逃避了那里的一切，可他们却一个个因我而死……”

“后来阿婆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真正的家，温暖得像我从未拥有过的太阳……”她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可我没用！我还是救不了她！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救了那么多陌生人，却连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亲人都救不了！我就是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你已经尽力了。”那模糊的身影轻叹一声，“并不是所有的疾病和离别，都有药可医，都有办法挽回。医生的手可以缝合伤口，可以对抗病菌，但终究……无法逆转生死。”

“不！不是的！”陆宁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抬起头，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虚无的“地面”上，仿佛能听到破碎的声音。

“我若是当初再多学一点，再多努力一点！再多关心阿婆一点！再早一点发现她身体的异常！我一定能救她的！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是我，是我疏忽了！是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