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粉毛佯装哭号,然后蹲下,嘀咕,“早知道是她我就不来了。”
“你怕她。”傅玟和笑了一下,他没有问,而是肯定。
然后他看向姜橙雨。
只见后者挣了两下,那些壮汉也没拦,于是姜橙雨匆匆两步疾行到粉毛面前,伸手就去抓粉毛的后脖颈,后者被他拎着走了好几步。
当然,凭借她自己的力气,姜橙雨光是走这两步脸就已经红了,她肯定拎不起这个家伙。
所以眼前这一幕……更像是有什么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了粉毛。
“姜姐!好姐姐!别打别打,是生意人!我是做生意的!”他眯着眼睛嗷嗷叫,“正经生意!”
姜橙雨松了手,看着松在地板上讨饶的男人,蹲下身,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我就走了三年。”她说话时是带笑的,“你很厉害嘛,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戏演够了没?没演够也差不多了,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粉毛谄媚地笑,“就做点生意,赚点小钱嘛……”
在熟人环顾左右真真假假的辩解中,姜橙雨抬头,看了一眼傅玟和。他的眼睛,姜橙雨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颤动,是那种久违的被束缚在某处,然后等待什么。
她意识到什么,自己好像在某一刻被凝固在原处,仿佛某种值得探究的,样本。
于是微微眯起眼,她给傅玟和回报了一个纯良无比的笑容。
“好了,越铭,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姜橙雨放过了粉发,也就是这位越铭,“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好嘞姜姐!”越铭摇摇脑袋,左手两根手指并拢迅速从耳旁划到额头前方,做了个自以为很酷很帅的表情,“保证完成任务!”
他非常快乐地,总之看起来是非常快乐,左跑右跑,一边让人放了薛警察,又一边让人把东西收拾整理好,然后屁颠屁颠地准备把自己的发现献宝一样地递给姜橙雨。
但是姜姐……在那里做什么?
傅玟和静静坐着,看着一切的发生。
“姜——!”越铭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薛三流拉住,捂住嘴。
姜橙雨站在镂空的阳台边缘——旁边有一块标注,上面写着这是宁松老师自杀的起跳点。她一手扶住旁边的墙壁,即便如此看起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稳固,夜晚的外景是山,是谷,是冰冷的葬送生命的水泥地板,是一片绝对的黑色,冷风吹起她飞扬的发丝,她的身体倾斜着向外面。
薛三流有些紧张,她虽然对这个小镇的过去不太理解,但在和姜橙雨的短暂相处中,她已经能察觉到这个少女或许有着浓烈的创痛。
傅玟和依旧在看,他一直在看,他总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姜橙雨。
他坐着的位置恰好在阳台旁边,或者说,只要他站起身,微微伸手,就能把摇摇欲坠的姜橙雨推出去。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摇摇欲坠?她?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他就这样认定了,他对自己的判断总是很肯定,却还是想要更进一步,一步也可以,到底是往哪里更进一步还不确定,但肯定是多了解这个女人一点。
傅玟和看着姜橙雨的眼睛,在黑暗里并看不太清。他觉得姜橙雨有那么一瞬间是鸟,可以飞越出去的鸟,而人又怎么是鸟呢?她不会飞出去,只会粉身碎骨,为这里新增一例命案。
她不会这样做,这太过愚蠢,愚蠢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味。
很快,姜橙雨从那里下来,她的长相其实没有棱角,是很乖的那种女孩,所以她笑起来,人们便觉得她如此可爱。
她朝薛三流走了过去,然后把自己放在包里的木盒拿了出来。
“老师走之前,发生了什么?”她摆弄着木盒上面的数字,“你一边搜查,一边和我讲吧。”
薛三流点点头,她感觉心中有一块石头落地了。
“根据宁老师生前人际交往和社会关系的调查,首先,她的家庭没有什么变化,她和已经离婚的丈夫一直都没有联系,虽然和父母打过电话,但内容听上去是比较正常的家常,不过,”薛三流言简意赅,手上的动作也很利落,“她的一个学生,男生,前段时间休学回家了,没过多久发现在家中死亡,就现场来看,也是自杀。”
姜橙雨点点头,“你觉得这件事,和这个男生有关?”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不过……”薛三流挠挠头,“最近还发生了一些事,把这些事放在一起的话,可能,事情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不急。”姜橙雨制止了薛三流继续讲下去的趋势,她抚摸着自己手中的木盒,最后把注意力放到密码锁上。
这是一个机械锁,只需要转动数字就可以解开,不过这把锁上面一共有八个数字,用穷举法是行不通的。
八位数,说明这上面极有可能是一个日期,还必须是姜橙雨和宁松都知道的私人的日期。
姜橙雨一共试了三次,就顺利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有一张存折,一张手写的信纸,以及一把生锈的小刀。
“…………”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信纸上,只有三段话。
三段显然的,只写给姜橙雨的,对破案毫无用处的话。
【请憎恨我这个自私的人,怀着对我的恨活下去。】
第一段十分简洁,宁松的字体潇洒,看起来并没有让人觉得她跟姜橙雨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做出过无数的分析,到最后我还是觉得,因为没有人提前帮我称量生命,而我太早地接触死亡,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紊乱了死亡的重量。我无法理解这件事,我也无法理解你到底是为什么可以一直向前走,明明对你来说,死亡才更像是那个轻而易举的选择。这一次的离开是我的选择,而你,过去你延续了我的生命,未来,我希望你走得更远,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我什么都控制不了,我想像你那样,但我什么都得不到,我还得到了沉重得多的无根本无法承受的东西,所以你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第二段,也是最长的一段,它看起来依旧是简洁的,也正因如此,这段仿佛带血的呕吐物,诉说了一段已经克制过后的情感。
薛三流微微皱眉,她看着沉默阅读的姜橙雨,她原以为后者是被老师拯救的那个,世俗里的故事常常这样上演。
而事实,似乎,恰恰相反。
【你或许会恨我,或许不会,对我来说,这不重要,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现在才想明白,因为你知道没有人会是任何另外一个人活着的原因,而我不知道,所以你能比我走得更远。孩子,再见,我的女孩,也再见。附:这是我稀薄的存款,我已将一部分转给父母,剩下的留给你,望学业顺利。】
阅读过的三人,姜橙雨、薛三流、傅玟和,都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是一封遗书,也只是一封遗书。
还是姜橙雨率先打破了沉默。
“所以,疑点是什么?”她看上去像是没事,也只是像是,她只是像一根冬日雪地里直挺挺站在地上的铁杆子,站在这里,她好像已经哭了不过没有眼泪,声音在颤抖。
薛三流知道,她凑了过来,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或许她的体温能凑近这个小女孩。
“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她抬起头看向傅玟和,“让他和你说,会更清楚一些。”
谁知傅玟和摇了摇头,“其实……”
不知道这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总之大家能感觉到他的愧疚和歉意,他低着头,没有梳理的头发散乱柔软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但姜橙雨尖锐地刺进了他的视线。
她不高,站得这样近时,得仰着头,但她抿着那颤抖的唇,好像在说话。
而傅玟和好像听见了,“告诉我,这不是老师自己选择的道路。”姜橙雨紧闭的唇这样说着。
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比贪婪的充满**的眼睛。
好……这实在是太好了,这种表情太棒了,傅玟和感觉浑身的血肉鲜活了。
他还想要更多。
他很少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他认为这种东西是失败和毁灭的根源,即便如此,他也仿佛可悲地战栗地拜倒在欲求面前——他觉得自己不会倒,至少得有这样的自信。
丁零零——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庞叔。
“臭小子赶紧过来!”那边是庞叔半沙哑半焦急的嗓音,“别跟人家小姜约会了,这边出事了。”
傅玟和:“…………”
薛三流&姜橙雨:“………………”
因为四周十分安静,所以三位为了看遗书而凑得很近的人,都听到了听筒的声音。
“嗯?怎么不说话?算了,赶紧过来就行。”说完,对方好像有些着急,直接挂掉了电话。
傅玟和的手僵在了空中,他目光笔直看向前方,微微张着嘴。
嗯……好像有点死机了。
“是庞叔吧。”姜橙雨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始收拾东西,“他说话是这样的,别放心上。”说完,她就把东西全部收好,甚至连情绪都收敛好了,她侧身看向薛三流,“你应该知道是哪里吧,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薛三流皱了皱眉,按规矩是不行的,她犹豫了一小下,傅玟和就先一步抓住姜橙雨的手臂,把人拽了过去。
“我可以带你去。”他低下头看着她,“不过,我不能保证你能得到什么东西。”
姜橙雨仔细地去分辨傅玟和的眼睛,分辨他的神情。
没有危险的感觉,换句话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却有其它的东西蛊惑着她,要她陷入无底的欲求的绝境。
其实也不需要傅玟和来这一下。在她求薛三流时,就已经有了这样针扎一般的情绪。
不死心,万一呢?
万一还有其它的线索,线索……姜橙雨突然想到,她刚刚被这种执念摆布,或许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吗?
薛三流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催促,“不走吗?”
傅玟和还在看姜橙雨。
时间在跳跃,他肯定是着急的,但他突然好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明明有那样强大的动机,为什么看上去还在犹豫?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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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蝴蝶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