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账号还给我[娱乐圈] 第15章 舞剧

舞台灯光暗下去，深红幕布层叠延展，堆在台侧。

舞者一袭纯白舞裙，影影绰绰地匿在天顶垂下的帷幔后面。只小半张脸侧对观众，颈肩修长笔直。古典舞张驰简洁有度，倨傲不可一世。在升降台爬升到最高处的同时起跳，脚背绷紧，轻盈得像从林中跃出，裙摆飞扬，画出蹁跹的圆弧。

导演十分注重片场纪律。周遭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只有设备工作的声音。

直到有人分开人群走入，随行人忙乱的脚步声、低低的招呼声、工作牌拍打在设备上的闷声，像锅中隐隐待沸的水。

顾恂琛妆容整洁齐全，粉底透亮服帖，发丝蓬松的弧度恰到好处，贵重得像件精瓷器。他侧过脸，欠身屈膝，主动用瘦而修长的指节捞起一条木板凳。随意搭在肩上的西装只是简单低调的羊毛材质，跟着动作敞开一角露出戏服的时候却好像熠熠生辉。

化妆师尽心尽力，旁人完全看不出他昨晚其实没怎么睡好。

那个明明就在他的手机里却不受控的账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夜转发了好几条帖子。

没有几个互动的小号，原本只是闲来无事挑刺他的新剧，被那人转发攻击后选择反击，截图顾恂琛崩表情的剧照，十八宫格发送。后被粉丝捕捉到，战况愈演愈烈，骂战收不了场。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那个小号引来了一波人，对他的人生价值、轨迹选择、颜值样貌进行了全方位批判。如果是平时，他大概率会看不见这些——艺人团队有严格的舆论控制，很多时候他只能听见完全正面的声音。

但是现在，有人把这些明明白白地呈到了他的面前。

年轻啊。

虽然他知道，ta爱他，但是太极端的爱意往往太沉重。

用户57346945：【你算什么啊！你怎么敢点评我哥的！(怒）(怒）】

用户57346945：【怎么了呢这样的颜值不算神仙颜值吗？】

他睡不安稳，索性来候场。

比原计划提早了两个小时。

导演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从监视器镜头后移开。

舞剧到了气氛最高处，追光灯指引升降台一个一个升起又落下，舞者踮着脚尖一格格追随，稳稳落地，舞鞋触碰舞台平面的韵律节奏工整，伴音乐收缩又舒张，一呼一吸。

骤然，有一道光没有照亮地板，而是猝不及防地落进黑暗的一隅。折翼的鸟跌落深空，随着一声闷重的响动，节律彻底被打破。

“咔——”

剧院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

齐刷刷的后脑勺和后脖颈们一致把注目礼投向舞台暗处的许抒悦。

助理和经纪人抢先一步，原地待命的医护人员拎着急救箱紧跟着冲进台侧。

刚进组的新人拿着剧本抓住道具组反复确认，隐隐有劝退之意：

“你们剧组玩这么大？”

道具组面面相觑。

要说精益求精，总导演一向如此。但演员安全是重中之重，他们从不敢怠慢。

此处确实没有采用威亚。

在一片压抑不住的喧嚷中，总导演第一次抬头深深望进置景。

三天前，他一手握空心拳，一手捏剧本，全情投入地为许抒悦讲解这场戏的详细部分。威亚的使用方式：要怎么控制身体重心，怎么落地，才能既安全又漂亮。

在这场戏里，许抒悦饰演的女主角是古典舞界小有名气的年轻演员，受恩师之命救场，反被女配角陷害成抢戏的资源咖。然彩排花絮露出，眼见观众反响一片大好，女配不仅陷害不成，还冒着失去后续跟组资格的风险。所以正式演出时，舞台灯光设置被恶意替换，她摔下舞台，导致脚踝伤重。

许抒悦最终做出了选择。她弯唇，上目线流露出轻快好看的弧度：

“有东西束缚手脚总感觉发挥不出来。”

“威亚撤了吧。”

许抒悦并没有如导演担心的一样，因为撤去保护就收敛动作。相反地，她比之前在平地上排练的时候更加自如。

她从高台上坠落的动作太过逼真，所以直到明亮的道具灯光追到她之前，大家都提着一口气。

她蜷缩侧躺在绵绵的保护垫里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垂着睫毛，微微抖动。

气氛涌起了又静。

直到方茗一只脚把海绵垫踩出一个坑，越过许抒悦的小腿绕到另一边，然后凑近她抱臂护着的脸。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张开掌心，呈猫爪开花状。

“手疼？受伤了？”方茗又急又气。

早说了八百遍叫她不要太拼命。她又不是演不出来，非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在意一场戏是不是实拍？粉丝原模原样给她夸上天。她是不把后续的三个红毯两个晚会放在心上。要是真的受伤了，该推掉哪一个？哪一个都是推不了的重量级，公司是不舍得杀了她，但到了方茗这就不知道了。

许抒悦舔舔嘴唇：

“要手机。”

隔着距离，没有人听到她们二人的谈话内容，只看方茗提溜小猫一样把许抒悦从地上提起来掸灰，这才渐渐放宽心。

顾恂琛始终保持两腿交叠的姿势，眼皮几不可察地垂落，看不出他的专注曾有片刻从掌着的手机上抽离。

导演才有空招呼他：

“来啦？这场其实要过也能过，要拍得更好也行……”

顾恂琛淡声：

“我等着就是。”

与此同时，许抒悦高高举起纤白的手臂，扬脸，如痴如醉地，宛若酒后微醺：

“再来一条。”

趁着大家再次投入工作状态，顾恂琛复又点开软件。

那位真是闲得可以，三两分钟就更新了好几条内容。

用户57346945：【约法三章：

第一，遵循先来后到的规矩，你不许剥夺我使用账号的权利。

第二，今后我们各发各的，谁也不许干涉谁。

第三，头像归我，ID归你，一个月之后互换】

用户57346945：【有意见请在一分钟之内提出】

用户57346945：【自动生效】

他多虑了。

顾恂琛根本没工夫和他扯。

他只是需要一个灵活的壳，以提供保护和伪装。

他回复很快。

用户57346945：【头像ID都随你】

实在是他不知道一个正常的普通网友应该用什么样的头像。

从前不管他选什么，都会被心细如发的粉丝扒出来。

但他注定做不了一只太宽心的寄居蟹。

就在他下滑刷新，想要看看对面新出的幺蛾子时，主页的色调变了。

他看不清楚，好像有点眼熟。不确定，点开放大。

橘粉色顿时充斥了整个屏幕。深浅纵横的线条透露着诱惑的色块。

难以言说的美好肉/体。

助理杜岚端来水杯，眼睛很难注意分寸地瞟进他没来得及关上的屏幕，然后是嘴巴跑得比嘴快：

“哥的腹肌一如既往的好看。”

旁边有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小姑娘睁圆了眼睛，激动得相互捂嘴。不能怪她们大惊小怪，实在是杜岚没有太小声。

顾恂琛气息不稳：

“谁跟你说这是我的。”

杜岚大咧咧地，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恂琛语气里的不悦，还要凑上去挤眉弄眼：

“哥，我一看这肌肉的走向就知道是你。”

不就是在人来人往的片场一时兴起观赏自己的腹肌照嘛。演员多少是带点自恋情结的。

你害羞什么。

顾恂琛拿剧本挡开他。

删掉了之前那条“都随你”

用户57346945：【别搞会封号的】

许抒悦第二次起跳又落地。

在掌声雷动中，她瞥见顾恂琛凝重的神情。

下一场演的是两人在多年后久别重逢的戏。

他明明不在台上，追光灯也没有找到他，在扑满尘土的灰暗角落里，他垂眸的神情闪过一丝阴郁，薄白的眼皮微微颤动，恍若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

不明真相的人不会知道，他的记忆是有关那张刚出道时被杂志摄影师半诱导半哄骗拍下的腹肌照。

“全部撩起来？”

顾恂琛记得那天的窘迫。

摄影师年纪很轻，但合作的杂志是他高攀不上的——公司打通了好几道人脉，才勉强让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进入折叠页。

前额刘海藏不住心中的惊慌。他只敢让自己的脸尽量笼在阴影里。他第一次在镜头前这样裸/露过肌肤。镜头扫过的每一寸都在发烫。肌肤下的一呼一吸都刺起毛孔的警惕。他恨自己有关一切幽微的敏/感。

这样的个性很难出人头地。

公司高层的评价如同宣判。

那组照片，后来，正如可以预见的，并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一是因为出镜者的忸怩，动作表情不够大胆，二是他当时实在名气不太够。

他后来拍过不少尺/度大得多的戏。也毫不保留地传达隐晦细腻的情感。

但走红之后，公关部门按照他的意思，在全网清空了这张图片的全部痕迹。

这么多年了，他自己也很久没有再见过这张照片，仿佛和他那些难堪的青涩一同深藏了。

这张照片都能找出来。

那个人对他的关注似乎远超他的想象。

“顾老师入戏就是快。”

“戏痴是这样的。”

胸口闷重的心跳将他拽回现实。

眼前是润泽的两片雾。

不知道是出于惊恐还是什么，他手指连续误触键盘，反复几次。

用户57346945：【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