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渭水春汛,总带着些不一样的意味。
八瑶依旧每日蹲在青石上浣纱,木簪被她仔细收在锦囊里,只在桃花开时才别在鬓边。铜佩被磨得愈发温润,她把它系在腰间,洗衣时垂在水面,随着涟漪轻轻晃,倒像少年眼底未熄的光。
次年春,老桃树枝头的花又开得泼泼洒洒。八瑶煮了新收的粟米粥,盛在粗瓷碗里,搁在青石上,粥面撒了几片鲜桃花。风扫过花瓣落在碗中,她望着桃林深处,从晨光微亮等到暮色四合,肩上的纱巾被春露打湿,也没等来那个灰布戍装的身影。
第三年,边境传来消息,玉门关战事吃紧。镇上的人都在说,戍边的兵卒怕是难回来了。八瑶攥着铜佩去问送信的驿卒,指尖捏得泛白,却只得到一句“玉门关守得紧,伤亡未明”。那晚,她把木簪和铜佩放在枕边,听着渭水的涛声,第一次没等到天明。
可日子还得往下过。她依旧浣纱,只是粥碗不再日日摆在青石上,只在桃花开得最盛的那几日,才盛上一碗,等至粥凉。铜佩上的“戍”字被摸得发亮,木簪的刻痕里积了些细尘,她总在夜里就着烛火轻轻擦拭,木刺早被岁月磨平,指尖划过桃花纹路时,倒像触着当年少年掌心的温度。
后来镇上迁来户逃荒的人家,妇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娃娃,娃娃总爱蹲在渭水边看她浣纱。有次见着她腰间的铜佩,仰着小脸问:“阿姐,这亮晶晶的是啥?”八瑶摸了摸铜佩,轻声道:“是等一个人的信物。”娃娃似懂非懂,此后常捡些光滑的石子来,说要帮她“等那个人”,她便笑着把石子收在锦囊里,和木簪放在一处。
第五年春,老桃树的枝桠愈发粗壮,花开得比往年更盛。八瑶照旧盛了碗粟米粥,刚搁在青石上,就见远处官道上走来个熟悉的身影——灰布戍装洗得有些发白,肩上的长枪换了新的,可那人抬手擦汗时,腰间晃出的铜佩,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她攥着铜佩的手猛地收紧,纱巾从指间滑落,飘在水面上。那人似也看见了她,脚步骤然加快,尘烟裹着他的身影奔过来,到了桃林边却忽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哑着嗓子喊:“八瑶?”
八瑶抬头,看见他鬓边添了些细碎的白发,额角有道浅疤,可那双眼睛,还像当年那样亮。她把鬓边的木簪扶正,笑着举起粥碗:“刘楚珩,粟米粥还热着,桃花瓣也刚撒的。”
风卷着桃花落在他肩头,他快步上前,指尖先碰了碰她腰间的铜佩,又触到她鬓边的木簪,声音里带着颤:“我回来了,没让你等太久吧?”
八瑶摇头,把粥碗递过去,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茧子——比当年厚了许多,却依旧暖。粥碗里的桃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倒像这五年的春汛,终于等来了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