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这么说,兰因非常配合的收敛了一点笑容。他的表情仍然生动,嘴角抿起,柔和的五官上不存在任何异样。那双如同宝石般的,漂亮的蓝眼睛温柔的看着他:“……像这样?”
……
俭舟定定的看着他的脸半晌,最后小幅度摇头:“没事……”
他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从进入天台门开始,他的心里就隐约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焦虑,不安,恐惧,那些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在心底滋长蔓延,几乎要将他吞没。
冷静点。
他按下心底的各种情绪,看着地面上的血迹,想了好一会:“……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王宵言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
这里的血迹不会凝固,那些骇人的场景如此鲜活。在被扯断了四肢,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后,王宵言把自己的内脏都吐了出来。之后的血迹呈现零星的滴落状,断断续续。
在血迹的尽头,他们找到了答案——一个看不清面庞的女人盘腿坐在地面,头顶戴着一束花冠,身体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怪异图腾,那些图腾的走向或许艺术家们一辈子也无法描述刻画。她左手拿着针线,右手拿着一个小巧的玩偶,正在缝补那个残缺的玩偶。
俭舟闭眼再睁眼,眼前的画面变化了不少。女人手上拿着的不再是针线,而是一根翠绿的树枝,她用这根树枝捅穿了玩偶的身体,流下了鲜红的血液。
玩偶像人一样开始挣扎,但无济于事,它没有四肢,动弹不得。整幅壁画像是活了一般,玩偶不再流血,伤口逐渐凝固,它的体内不再是单纯的血肉,混杂着嫩绿的新芽,整个人像抽芽一般长出了新的四肢。
玩偶跳到地面,它手中被塞入一个白玉瓶,像提线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往前走。
在离开之前,它还狠狠咬了那个女人一口,把她头顶的花冠花瓣啃下来了几片。
“……”
兰因:“看来王宵言对这份安排不是很满意。”
那个玩偶就是王宵言!
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在玩偶的脸上,有两滴漆黑的眼泪印记,那是王宵言自己用记号笔画的。
更何况,唐珂提过一嘴,王宵言没事就喜欢抱着那个白色小玉瓶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谁说话。
不过没人在意,毕竟精神病干什么都不奇怪。
最重要的一点,王宵言的血肉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血肉。但由于他本人的精神状况太糟糕了,以至于没人会觉得血肉里面混杂嫩绿新芽有什么问题。
“他在之前就来过这里,被授粉引入这扇门,授粉折断了他的四肢,重塑了他的身体,并且赐予他不会被黑雨侵蚀的能力……”
王宵言出现在这个世界时,就是头部四分五裂,抱着那个白玉瓶,从黑雨中走过来的!
黑雨……黑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选择性放过了王宵言?
吃掉整座超市的诡异种子,黑色泥土,以及世界里的怪物——嫩芽猎犬,花苞猎犬,还有淘汰个体,衰败猎犬。
还有皮人,把猎物丢进黑雨中,但自身体内却包裹着无法被黑雨融化的铁架……
“那些灰白色的物质,是黑雨融化后的残渣!皮人在为黑雨消化最后的残渣,就像是……”
“分解者。”兰因的反应很快,“所有的怪物之间都有联系,种子,嫩芽,花苞,衰败,以及授粉,这些怪物的名称早就告诉了我们,从新生到死亡,这是——”
“一条完整的生命线。”
俭舟:“在生命的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需要摄取养分,在这里,摄取养分的途径就是……”
答案几乎脱口而出。
“黑雨。”
“……所以,黑雨是活的。”俭舟盯着墙上的壁画,“它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公正,平等的杀死一切生命。它在有意识的攫取养分,吞吃生命,排出的残渣由皮人消化,在黑雨的笼罩下,诞生了各式各样的猎犬……它为什么连猎犬也吃?”
兰因抱着手臂,瞥向壁画:“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自然界不少动物会选择吃掉自己的孩子。”
壁画上的女人似乎轻轻转过了头,直勾勾的盯着墙壁前的两人。
兰因笑了下,继续说:“比起孩子的命,当然是自己的命最重要——不是吗?”
“这是自然规律。”
俭舟没注意到那边的变化,他正在高速思考:“黑雨放过了王宵言……是因为他被‘授粉’了,还是因为……”
“壁画上的女人,就是黑雨?”
【系统正在为您更新怪物信息……】
【猎犬特性更新中……】
【它们是黑雨的子嗣,如同它们的创造者那般永不满足,吃,吃,吃,吃——吞掉一切,直到死亡降临。】
【皮人特性更新中……】
【它们忠实地为黑雨服务,打扫现场,清理垃圾,以食物残渣为生。】
【未解明怪物名称已更新。】
【怪物名称:漆黑种子】
【在特定时间,它们会出现在那里,沉默的吃掉一定区域内所有生命,并为猎犬的繁育创造条件。】
……这就是当初,吃掉整个超市的种子。
【授粉特性更新中……】
【种子,抽芽,生长,授粉——那下一步呢?】
开花结果。
俭舟的表情有点冷,他已经见识过花了——那朵脆弱的小白花,现在不是很想看见最终的“结果”。
“所以说,根本不存在能让黑雨停下的道具,甚至连传送设施也可能不存在。老蔡的手下多次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王宵言给的,从地址,到道具……是王宵言把他们引到这个世界的,他比我们想象中接触黑雨的时间还要早!”
俭舟想到这里——唐珂还在王宵言那边,得早点找到他们!
不光是因为唐珂正处于危险之中,更是因为——
王宵言明显是带着目的而来,进入授粉或许就是为了“结果”,必须早点阻止他们!
俭舟打算再去看看壁画,找线索的时候,却被兰因捂住了眼睛。
“壁画有点问题。”
兰因不由分说,掀开外面的风衣,把俭舟紧紧裹在里面。
“——她现在正在看着你。”
壁画上的女人依旧看不清脸,她举着一根前端尖锐的树枝,直直冲着俭舟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丢出。
被裹进白风衣的俭舟没有乱动,他像只毛茸茸的小猫,缩在人类怀里取暖。风衣本身不是很大,俭舟往里缩了一点,贴在了兰因身上。
“她举起了一根树枝,准备丢向你……我们走!”
兰因快步往前走,俭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他规律的,分毫不差的心跳。
当然,俭舟也没看见,此刻的情形。
在他们动身离开的那一刻,壁画上的女人已经把树枝砸了出去,她对准的是俭舟的心脏。但兰因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弯下腰,挡住了这一次攻击。
树枝从他的右眼贯穿到喉咙,横亘在脑袋里,堵住了所有的血管通路。无数嫩绿的新芽在他的大脑里疯长,它们穿过脸部皮肤的细小毛孔,从里面冒出,在一瞬间挤占了整个大脑。
兰因歪了歪头,从嘴里吐出几片白色花瓣。
他单手拽着俭舟往前走,另一只手把插在脑袋里的树枝拔了出来。那些绿叶和树枝共生,仿佛有生命般死死扎根在他的头部,皮肉粘连,稍微往外拔一点就会流血。
但兰因却丝毫不在意,连带着脸上的皮肉一起撕了下来,扔到地上。
那些生长出的新芽在一瞬间枯萎凋零,化为灰烬,但留下的孔洞不会消失。兰因的脑袋就像是被蜂窝一般,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孔洞,在这些孔洞之中,没有血肉,没有脑浆,只有一些惨白色的圆球,它们在缓慢的转动。
“现在怎么样?”
俭舟小声问他:“我们离开了吗?”
“马上。”兰因的声音丝毫不变,没有任何异样,像往常一样温柔。
他顶着全是孔洞的脸,弯下腰,贴在俭舟耳边:“再往前走——我们就到下一个区域了。”
只要俭舟睁开眼,就能看到此刻的恐怖情形——一张遍布着大大小小空洞的脸就在他旁边,其形状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昏迷。与当初跳车时看见的别无二致的惨白色圆球挤占了这些孔洞,它们的中心有一个黑色的小点,齐齐转向俭舟。
这些圆球几乎要从空洞中蹦出来,有几个小一点的落到了俭舟的衣领里,贴在了他的颈侧,不愿离开。
这张脸的主人在抱着他,搂着他,说着那些温柔的话语,只要睁开眼——
俭舟紧闭双眼,他相信兰因,他这么做并非毫无道理。
……只是,他感觉脖子上有点凉。
就像是有水滴落在了颈侧。
随后,这些水滴被人捡起。光滑冰凉的丝绸手套探入颈侧,俭舟觉得有些痒,他缩了缩脖子。
“别动,有几个小虫子飞进去了。”
在一个全是泥土花草的地方,有昆虫也很合理——兰因把掉进俭舟颈侧的灰白色小圆球捡起,碾碎。小圆球爆开的汁液滴落在地,原本翠绿的草地霎时间变成一片惨白。
他们安安稳稳的走过了这一段路,除了兰因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以外,没有任何声音。还有那些小虫子,有时候会掉到他的头上,有时候是手上,最过分的一次飞到了他的腰间。
这段路不算长,也不算短,他们最后在一个深坑前停住。
俭舟睁开眼,他的队友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壁画没有对他发难,兰因正在研究深坑。
“里面有光,不是死路。”
俭舟估算了一下深度,他们现在是在六楼,如果按照这个距离算,他们跳下去之后……是直接抵达一楼。
摔下去不死也得残,俭舟没试过异能者到底能不能毫发无伤跳六楼,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在这里试验。
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条狭窄的通路,蜿蜒向下,看不到头。
走这里的好处是不会摔死,坏处是下去容易上来难,如果里面越来越狭窄,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困在通道里面,不上不下,最后活活饿死。
“……”
兰因拿着一张草稿纸:“我带着你跳下去,快落地时使用传送,减少落地速度。”
大家一起跳——平稳落地后,视线豁然开朗,地面上长出的不再是嫩绿的新芽,而是半个人那么高的枝丫,它们格外锋利,并且有主动的攻击性。
这些枝丫被火烧过,留下一大片灰烬——楚暮来过这里,再往前走,俭舟找到了一柄断掉的匕首,以及一滩血迹。
“……楚暮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