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军把自行车往百货大楼门口一扎,他抹了把汗,对身后儿子嘱咐:“票都带齐了?”
周正平拍拍裤兜,三张工业券和缝纫机专用票被体温焐得发烫。
“钱也带上了吧?”周铁军又转头问王秀兰,王秀兰立马拍了拍抱着紧实的黑色人造皮革包。
一家三口对视一眼,气势汹汹地走进百货大楼。
“凤凰牌最后一辆!”售货员敲着玻璃柜台喊。
周正平一个箭步挤开正在摸车铃的中年人,工作证拍在柜台上:“财政局采购!”
自行车龙头上系着的红绸带在晨光里晃得扎眼,后轮辐条上还别着价格牌——168元,相当于普通工人四个月工资。
缝纫机的争夺更激烈。
王秀兰挤在仓库门口,看见“蝴蝶牌”的货箱立刻扑上去。
她胳膊肘抵着个想插队的卷发女人,转头朝周铁军喊:“老周!要带雕花底座的!”
中午他们转战五金交电商场时,周正平掏出的不再是工业券,而是盖着红章的批条。
收音机柜台前的人群骚动起来——“上海”牌4504型,带调频波段,木壳上天然纹理像泼墨山水。
王秀兰“啪”的一声,把十几张大团结拍在柜台上,“我要了!”那神情语气比入党还要坚定。
最艰巨的是手表。
周铁军托了在轻工局的老战友,才弄到一张“上海牌”全钢防震表的购买券。
买到手后,周铁军隔着红绸布细细摸索了一番。那全钢表壳在阳光下晃出刺眼的光斑,表盘上的“19钻”红字格外醒目。
次日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出门。
周铁军推着自行车,车后座绑着缝纫机,车把上挂着收音机,车兜里还放着用红绸裹好的的手表。
周正平拎着烟酒茶等六样礼走在前头,王秀兰跟在后面,手里捧着红纸包的礼金,脸上掩不住喜气。
刚出大院,迎面就撞上了邻居家王翠芬。
王翠芬正拎着菜篮子回来,里头装着蔫巴巴的青菜和一小块肥多瘦少的猪肉。她一眼就瞅见了周家这架势——崭新的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还有王秀兰手里那鼓鼓的红纸包。
“哟,秀兰,这是要去哪儿啊?”王翠芬眼睛一亮,脚步立刻慢了下来,故意挡在路中间,“哟,这缝纫机是‘蝴蝶牌’的吧?啧啧,可真气派!”
王秀兰本想敷衍两句就走,可王翠芬哪肯轻易放过她?她一把拽住王秀兰的袖子,压低声音问:“该不会……是去提亲吧?”
王秀兰心里得意,直点头:“哎呀,可不是嘛!”
王翠芬眼睛瞪得更大了:“哎哟!正平啥时候谈的对象?咋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王秀兰嘴角忍不住上扬:“谈了快三个月了,一直没往外说,这不今天才去下聘嘛。”
“谁家的姑娘啊?”王翠芬凑得更近,满脸八卦。
王秀兰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供销社副主任家的闺女,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国棉三厂当质检员。”
王翠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心里翻江倒海——供销社副主任!国棉三厂质检员!再看看人家这聘礼,三转一响全齐了,还有礼金……
她家志强谈的那个吴红霞……不说也罢了!
“哎哟,那可真是门好亲事!”王翠芬勉强挤出笑,“改天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王秀兰心里暗爽,嘴上却故作匆忙:“哎呀,亲家还等着呢,回头再聊啊!”
说完,她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丈夫和儿子,背影都透着股得意劲儿。
王翠芬站在原地,攥紧了菜篮子,心里又酸又涩。
“不行,志强这对象,真得再掂量掂量……”
一进陆家大门,王秀兰的眼睛就亮了。
院墙边整整齐齐码着几大件嫁妆,都用红绸带扎着,最显眼的是那台“雪花”牌单门冰箱和“小天鹅牌”牌双缸洗衣机,旁边还堆着崭新的搪瓷脸盆、暖水瓶、绸缎被面……
王秀兰心里“咯噔”一下,这嫁妆可比她预想的阔气多了,回头非得跟大院里的邻居们好好显摆,尤其是王翠芬!
屋里,陆安邦正泡着茶等他们。
陆明澜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扎成马尾,比平时更显精神。她给周家人倒了茶,又端上果盘。
陆明澜刚要放下茶杯,周正平就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两人像触了电似的同时缩手。
茶杯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响,惹得正在看礼单的陆安邦抬头看了一眼。
“小心烫。”周正平低声说,耳尖泛起可疑的红。他今天特意梳了时兴的四六分头,发梢还沾着友谊商店买的发蜡清香。
周正平借着茶几的掩护,把大白兔奶糖塞进陆明澜掌心。陆明澜迅速把糖果藏进手帕,指尖在他掌心调皮地挠了挠。
王秀兰和周铁军注意力还放在陆家客厅里的大彩电上,心里暗暗乍舌。
寒暄几句后,王秀兰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
“亲家,正平单位分的婚房还得等一阵子,这‘72条腿’买了也没地儿放,要不……折算成钱,您看行不?”
她边说边观察陆安邦的脸色,生怕对方觉得周家小气。没想到陆安邦爽朗一笑:
“行啊!现在年轻人讲究实用,折现也挺好。”
王秀兰松了口气,赶紧接话:“那……一千五,成不?”
陆安邦摆摆手:“亲家太客气了,就按你们说的办。”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对了,宴席上的烟酒我来安排,我这边有熟人能弄到‘中华’烟和‘茅台’,总不能让你们全担着。”
周铁军一听,眼睛都亮了。
茅台!这年头,普通人家结婚能用上“洋河大曲”就算体面了,他赶紧端起茶杯敬过去:“亲家太周到了!那这酒席肯定更风光!”
王秀兰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可真是赚足了面子。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婚宴那天,街坊邻居们看到桌上摆着茅台时那羡慕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王秀兰的嘴就没停过,一张脸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嗓门亮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哎哟,老周啊,你是没瞧见陆家那嫁妆!‘雪花’牌冰箱,‘小天鹅’牌洗衣机!”
周铁军推着自行车,闻言也忍不住咧嘴笑,“那可不!供销社副主任家的闺女,能差到哪去?”
王秀兰这会儿哪还记得当初嫌弃陆明澜是离异家庭?
她掰着手指头,越说越起劲:“国营饭店那十桌,必须全上‘八大碗’!四荤四素,黄花鱼、红烧肉、四喜丸子一样都不能少!烟酒就用陆家安排的‘中华’和‘茅台’,让街坊邻居都开开眼!”
周铁军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对了,老总那儿,咱是不是得备份礼?要是能借辆轿车当婚车,那才叫体面!”
王秀兰一听,眼睛“唰”地亮了。
“对对对!要备上好烟好酒,这求人办事礼数得周全”她兴奋得直拍大腿,“明日我就去买!”
王秀兰的抠门劲儿是一点都瞧不见了。
周正平走在父母身后,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规划,嘴角忍不住上扬。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体面的婚事,有门路的岳家,单位即将分下来的婚房……
周正平眯起眼,心想: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