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梅也没想到这死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地这会子居然敢还嘴,反应过来气得追着叫骂:“小贱人敢这么欺负长辈,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我吃得盐比你吃得饭都多,哎呦,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啊,下乡知青……”
“吃那么多盐咋没给你齁死!”张月英远远儿就听见她在嚎,敢欺负她闺女当她吃干饭,她死死盯着她,叉腰开干:“你是苍蝇还是蚊子?一天天净盯着别人家里的事,长辈?呸,你算什么东西,自己家一摊破事儿屁股还没擦干净,跑到我闺女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再敢多嘴,我大嘴巴抽你!”
孙秀梅不甘示弱大声叫:“你自己教不好孩子还不许别人儿说两句,我这是好心!”
她俩是老对手,孙秀梅屁股一撅她就知道她要拉屎拉尿,张月英嗤笑一声:“可得了吧,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一辈子临时工看着我闺女成了机械厂正式工嫉妒坏了吧,真是难为你找个这低劣的借口欺负人,咋就这么恶毒见不得别人儿好呢。”
“闺女咱们走,少搭理这种胡搅蛮缠的泼妇,”早在张月英出手的时候江禾就停下了脚步,一听她妈召唤立马小碎步上前,挽着她妈往家去。
对手跑了,总不能为着这点儿事儿,非要争出个高低吧,孙秀梅不痛快,边儿上看热闹的也没人劝。
劝什么?有什么可劝的!
住平房就这样,哪有不吵架的,为着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能吵个没完,都习惯了,不干自己的事儿就当个热闹看得了。
江家兄妹俩掐点儿做晚饭,一个坐在门口摘豆角,一个在耳房和面,听见动静的时候晚了,坐在门口的江苗急匆匆跑出去也只看见她妈雄赳赳地领着她姐进院门。
可惜了了,没能瞧见她妈大展雄风。
她凑上去,姐妹俩一边儿一个,江禾得意地说:“我妈最厉害了!”
狗腿子附和:“就是就是,妈最厉害!”
把张月英美得直冒泡,脸上的笑都落不下来。
江苗这时也发觉了姐姐手上拎的鱼跟她妈一样美起来,前天才吃了肉,今天又要吃鱼,想想都高兴,于是乎问出了一个蠢问题,“姐这是你买的鱼啊?”
此话一出,张月英怀疑的目光顿时落到她身上,这孩子到底是咋考上大学的。
江禾倒没像她妈那样联想,她在琢磨该怎么跟他们说昨天遇到的事儿,她要做饭送去医院肯定瞒不过家里人。
思来想去,觉得不能不说,只是得简化了说,她斟酌着开口尽量规避凶险的片段:“昨天去沧县的路上碰见一群拦路抢劫的。”
“啊!”江苗惊呼。
“让你姐说,”张月英拍她一下。
江禾吞了吞口水继续说:“有两个解放军战士路过救了我,其中一个骨折了。”
“啊!”张月英声音提高了八度,估计隔壁屋子都能听见。
江苗瞅一眼她妈,敢怒不敢言。
张月英哪有功夫关心她,整个儿注意力都在江禾身上,一根弦儿绷紧了拉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转着圈儿打量,仔仔细细地瞅,摸摸胳膊摸摸腿儿,确认没有半点儿伤之后提起来那口气才松下来。
好好儿的咋就碰上劫道了,这时候治安可真是差小偷多抢劫的也多,好多人连远门儿都不敢出,就是怕在车上一觉醒来被偷个溜干净。
“这叫什么事儿啊,”张月英懊悔,就该让江禾接她的班儿,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开大车实在太危险了。
江禾宽慰她妈:“这不我啥事儿都没有嘛,干哪行没有危险,人倒霉起来吃饭能噎着喝水能呛着,妈您应该相信我才是,就算没有别人儿伸手我也能甩掉那些家伙!”
最后一句颇有夸大的嫌疑,她耍宝:“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下次我还把咱家菜刀揣走,来一个儿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瞧把你能得!”张月英一个眼神刀过去,又气又笑的也给她来了一下子。
江苗好奇发问:“姐那些人长啥样,是不是满脸横肉非常凶恶?”
“还满脸横肉,少看点儿武侠小说吧,”江粟嘲笑她,“真正抢劫的是不会让人看见脸的!”
江禾点头:“小粟说得对,五六个人都拿破布巾子围着脸,车队的师傅说一般拦路抢劫的都是周围的村民,一个村合伙干,寻常人奈何不了他们,都不敢硬碰硬,多是乖乖儿交钱买平安,少有那贪心图大的,基本上讲究个细水长流。”
像她这回碰见的这种少见,不过这句话江禾藏在心里一点儿没漏。
整得好像还挺有职业操守,张月英无语默默翻白眼。
讲清楚了这茬子事儿,江禾说起鲫鱼的用处:“下午我去探望了那个受伤的解放军同志,胳膊打着石膏看起来伤得不轻,要不是我他也不会受伤所以我打算明天去送病号饭,鲫鱼豆腐汤适合骨折的病人吃,”
张月英表示赞同:“这是应该的,等会儿我再烙点菜馅儿饼,配汤正合适。”
“行!”江禾一口答应,她妈烙的馅儿饼外酥里嫩,皮薄馅儿大,就是太费油,寻常时候吃得少,这回她可得好好儿跟着学。
可惜她妈明天要上班儿,不然刚出锅的是最好吃的。
吃完晚饭江苗收拾碗筷,张月英则教江禾和面:“一瓢面大半瓢水,先加一半儿热水烫面再加冷水,这样和出来的面软和,烙好的饼隔顿吃也不发硬,把面粉搅成絮状就下手搓,不能揉否则粘得满手,反复搓拉揉折一会儿面团就光滑了,揪成小孩儿拳头大小的剂子,用搓馒头的手法把它团圆咯,倒点儿油盖住碗底,咱拿面团去蘸,然后放回盆儿里,盖一块湿屉布在盆上让它慢慢儿醒发,咱先拌馅儿。”
一般是韭菜鸡蛋馅儿,今天情况特殊这时候哪有还有韭菜卖,退而求其次用家里现成的菠菜拌个菠菜鸡蛋馅儿也不错,于是张月英一边剁焯好水的菠菜一边讲解:“不用剁太碎,调料放盐酱油一点儿香油和一点点白糖提鲜,拌馅儿时候咸了淡了用鼻子就能闻出来,你试试能不能闻出来?”
江禾摇头:“闻不出来,就只有一股香油和炒鸡蛋的香味儿直往我鼻子里钻。”她说着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看给孩子馋成啥样了,现在粮油都定量,有钱你都不一定能买到东西,这瓶香油每次拌菜张月英都只敢滴一滴,生怕一个大劲儿倒多了。
醒好的面团抻开包上馅儿放进烧得温热的油锅里烙,那更是香毁了,整个耳房充斥着霸道的油香,顺着窗户跑进院子里。
惹得邻居们吸鼻子,端着饭碗议论老江家整这么香碗里的饭都吃着没味儿了。
外头馋猫流口水,家里馋猫捧着热饼守灶门,烫得呲牙咧嘴也不放手。
江苗用速度证明自己对饼的喜爱,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半个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儿。
隔天江禾又去买了一块儿豆腐煮在鱼汤里,忙活起来时间就是过的快等江禾熬好鱼汤,热完饼子,带着饭菜赶到医院已经是十二点过了。
这回她熟门熟路地直奔302,祝勉依旧不在,冯春生穿着干干净净的病号服靠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托起一本白色封皮的书,等江禾走到床边他才抬头:“你来了。”
江禾闷闷地“嗯”了声,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送饭,却让病人等久了。
她默默拧开保温桶,没想到一个更为尴尬的问题冒出来,冯春生右手受伤没办法拿保温桶,江禾把勺子递给他后,又把保温也捧到他跟前。
于是乎江禾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看着冯春生喝下第一口汤,她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嗯。”
“嗯?”不喜欢喝鱼汤吗?江禾整不明白。
冯春生又喝了几勺,平静地脸上确实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江禾只好把饭盒里面的馅儿饼拿出来,不喜欢喝汤就多吃点饼。
然而冯春生一口咬下去,不用嚼他已经感受到那股令他讨厌的味道,顶着满含期待的热烈目光,他几乎没有嚼一整块儿饼囫囵吞下去,当她再次发问的时候他违背了自己的胃,说出“还行”两个字。
江禾有点失望心中默默叹气,不是对他是对自己,想要报恩来送饭,没让恩人感到一点儿高兴,这叫什么事儿啊。
等冯春生艰难地吃完一个饼,便毫不犹豫拒绝递过来的下一个饼,委婉劝道:“你一个女同志在路上跑不方便,可以跟家人商量看看能不能转到安稳一些的岗位去,。”
江禾猛地抬眼看向冯春生,短短的一句话给她带来的冲击并不比前天突然见到那辆军绿色吉普车时少。
好半晌她艰难开口:“冯春生冯队长你未免太小瞧女同志了,主席同志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其实有时候妇女顶的是一片天,我家姐弟三个我妈一个人拉扯,邻居家老太太中年丧父老年丧子和儿媳妇两个人照样养大了两个孩子,白天上班晚上洗衣做饭的女同志少吗?艰苦奋斗在一线的女同志少吗?俯视同情不是尊重,百年来女性走到今天为的是和男人能在一张桌子上说话,我很爱我的工作,对不起,冯连长我多有冒犯,我还没吃饭就先回去了。”
江禾越说越激昂,说到最后她没有勇气看冯春生的脸色匆匆逃走。